点击数:334 更新时间:2023-09-22

追 寻(十五)

◎李庆田

        这时他才仔细环顾房间的布局,一切都如想象中的清新、洁净。最惹眼的是客厅旁的书房,两个墙面都被深褐色的书架占据着。藏书大部分是他熟悉的文学艺术类,也有一些他不曾涉猎的理工类。他用手指轻轻划过书脊,红的、白的、蓝的、青的、黑的,像是五彩的音符在他指尖跳动。眼前这场景仍在他梦中出现过:属于他的文雅气氛、属于他的精致女人。
        他仔细看着每一本书,当看到林徽因的传记挨着冰心的诗集,余杰的小说挨着余秋雨的散文,忍不住笑了:“您这是替文坛的冤家做和解呐。”
        “这些才子才女们都是性情中人。有棱有角的性情中人,在文学中多半是美的形象,可在生活中,他们相互讥讽诋毁,跟美完全不搭界。把他们的作品挨在一起,祝愿他们来世能成为好朋友。”
        “我相信他们都不是心胸狭小之人,产生过节定是源于误解。因为他们的作品真心不赖,里面所追寻的都是人间的大爱。”他抽出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熟练地翻到一篇,用浑厚的嗓音平缓地朗读起来。“这里正是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朗读声中,她半躺在藤椅上,托着腮认真听着。他受到鼓舞,声音更富有了激情,文章的节奏感如同和着古乐的节拍流淌而出。“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他读到此处,轻轻地把书合上,对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段落。”
        她翻开余杰的《香草山》说:“我喜欢这里面宁萱和廷生的独白,尤其是这段,‘世事喧嚣,人生寂寞。我一直以为,支撑我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单纯然而又极其强烈的激情: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她的嗓音已不比平日清脆,诵读这样有思想的文字却显得更为动情。
        她把书中宁萱的第一封来信读完,意兴未尽,又读了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不知是否是有意取悦于她,他随即背诵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若欲与心中仰慕的作家相知,无须亲自会面拜访,只需投入地朗诵作者的文字,便能穿越时空,与之神交了。若欲与意中人心意相通,也无须非要情深款款地比翼双飞,只需在一起朗读聆听、聆听朗读,便能灵犀相助搬得敞开心扉了。
        “她的爱情始于诗朗诵”,看着她拿着书卷欢愉的神情,他心念一动,“假若相逢得时,我也自信能追求到她”。他感觉这间原本没有生命的书房里,飘来了罂粟花的气息。他以为是两人的朗读声创造了这样的气氛,殊不知孕育这一切的是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欲望。
        他把目光注视在书架右上角的一本《芥子园画谱》上。书是横放着的,从书页的装帧来看是个较老的版本,上面摞着一个装满信封的塑料盒。盒盖沾满了灰尘,与周边环境极不相称。他拿起抹布,想把灰尘擦掉。她的眼皮跳了下,赶忙说:“那是段封尘的记忆,让它那样吧,不必清扫。”
        她显然不愿回忆那段往事,两人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书里面。
        “您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墙上的老式挂钟敲响了七下后,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请你吃披萨吧,就去楼下的必胜客。”她摇摇头:“今天不去了。我现在虽好了些,毕竟还是恢复阶段,肩背还是不太舒服。” 
        “那我帮你揉揉肩吧。”这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几次涌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想了想说:“那总是要吃饭的啊。以前我感冒发烧,妈妈就给我蒸鸡蛋吃,倒上香油和醋,热腾腾地吃上一碗,喝些水,再好好睡一觉,保证能好大半。”
         “给你做一碗,看看我的手艺。”或许是怕她再拒绝,不等她说完,他便抢着走进厨房,找出碗筷,磕开三个鸡蛋。潜意识里,他已把自己当成了体贴关心妻子病情的丈夫。
        “放点萝卜丁会更有营养。”他看着菜笼里的胡萝卜提意见。
        “那我来切。”她洗净胡萝卜,拿刀在案板上切丁。
        他有些朦胧了,眼前这玲珑的可人不仅属于形而上的诗酒花,当置身于世俗的酱醋茶时,竟另有一番说不出的风韵,其曼妙之处简直像伊甸园里那条魅惑人心的蛇。他终于忍不住,一只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抚摸了她的腰,并顺势滑落。柔软、温暖、丰腴,虽隔着衣服,他手掌的感触远比这些词汇形容的还要丰富。事后他常想,假若人生的某一刻能用“永恒”来定义,对他来说,一定是此时。不过幸好,这极度危险的行为到此戛然而止了。那只充满爱意且颤抖的手掌没有黏在那里,稍停之后便移开了,因为从她回首的目光里并没有他期待的热情,而是微微透露的惊疑。
        房间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气氛,它像窗外升起的黑暗不动声色地弥散开来。他继续搅拌鸡蛋,似乎刚才那个动作根本没发生,内心却像碗里的鸡蛋一样不成形状。嘿,你想干嘛?难不成,你要横下心来欺负她么?你满口宣称“爱护美好”,却要用下流的肢体来伤害她?或者还有百万分之一概率的可能,她接受了你的冲动。然后,你们两个就在此地忘乎所以地偷情?即便真的发生了,诚然能满足你肮脏的欲望,但这恶心的事儿真是你想要的吗?最重要的是,以后你如何面对她?你该如何对这段原本“美好的情感”进行收场?或者,你干脆向她坦诚表白:“姐,我很喜欢你。”你的语言可以很真诚很有感染力,但以她的聪慧,十有八九会这么说:“你呀,只比我小三岁,可是,真像个孩子。”然后呢,你耳红面赤、羞赧万分地离开。仍然不比她当场翻脸更好些。
这些想法只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开口打破了沉闷:“姐,你穿的衣服,嗬,简直,太好看了。”
        “是么?都,都买好长时间了呢。”她匆匆一笑:“萝卜丁差不多了,我去给你倒一杯水。”说着转身走出厨房。
        他长吁了口气,抽了张纸巾抹抹额角渗出的汗珠。看着煤气灶来回摆动的火苗,他想:还好,悬崖勒马,理性战胜了冲动,总算没毁灭自己。可是你不向她表白,就一定是你的心声吗?生存还是毁灭?连哈姆雷特都在不确定中彷徨。心中有爱,就大声说出来。告诉她你对她是多么仰慕和爱惜,告诉她你对她早已开启了一场柏拉图式的爱情,或许是无碍的。爱,从来就不会害人,毁灭人的只能是欲望。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