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41 更新时间:2023-11-01

追 寻(十九)

◎李庆田

        “今天不早了。如果你还信任我,适当的时间,我会把你所有的疑惑都解释清楚。”她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忧郁神色。
        两人走出办公楼。他没有送她到马路对面的站牌,站在路口,心若惘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消隐在夜色和车流中。一阵冷风刮过,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上衣,感到那颗焦灼不堪的心尚在跳动。嘭、嘭、嘭,像是在叩问自己的灵魂:我是不谙世事的布兰妮奥么?我是否会因而自以为是而步入歧途?是否会因疑心太重而导致美好的摧毁?八个多月的时间,我完全可以认定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就连她的背影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跟“自甘堕落”搭不上半点干系。我喜欢她,说爱也不为过,那爱什么呢?应该爱她的所有,灵和肉美妙结合的全部。而信任是爱的基础。她现在不跟我讲明,或许真的有难言之隐。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在她给出解释之前,还是少些胡思乱想,回到原来的状态,心无芥蒂、竭尽全力地工作吧。为她,也为自己。


十二


        “鸢城的一名员工昨天发生了工伤事故,我要去处理下,你也跟着去趟,顺便检查营业所的招聘工作。”她在晨会上对他说。
        日常工作像生活一样平淡地进行。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相对于每天的上下班,相对于每天必做的工作,他曾经的心理剧变和情绪波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花边余角。工作生活显得如此地强大,以至于我们误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将其改变。但有时有些小事故,有些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事故,有些看似偶发却因性情使然而必定发生的故事,是深刻影响着你未来的工作生活。
那天,他们处理完鸢城营业所的工作后,乘长途车返回岛城。傍晚,湿冷的小雨夹杂着零星雪花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沉闷的雾气无边无际,使人心生困顿。车辆在水洼中穿行,不时溅起片片水花,像是一直在超速行使。他们并排坐着,一路无语。路程已行驶了大半,正是乘客恹恹欲睡的时刻。他也合上颇感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进入梦境。
        这时突然同时站起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最前面的人掏出匕首把司机制住,迫使汽车停在路边。其余两人则抽出长刀,指着乘客大喊:“把钱包都掏出来!一个一个的,都掏出来。”
        他的脑袋像是要配合车箱内的骚动一样嗡然响了起来:这是遇到劫匪了。他转过头,看到了她略带惊恐的眼神。
         “还有你的项链。”最后排的那个劫匪抢过两个人后,移到他们面前,若无旁人地推了他一把,探过身,一只手粗鲁地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向她洁白如玉的脖子。
        劫匪手腕上几根令人恶心的汗毛突兀地帖在她身上,使他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他悄悄抓起包里喝水用的钢化玻璃杯,一声不响地朝那劫匪的脑袋狠砸了过去。第一杯砸在了后脑勺,另外四下狠击都砸在了脸上,劫匪显然没有防备,否则不至于捂着开了花的脸并凄声嚎叫着蹲倒在车上。
        他记忆中从未跟任何人打过架,对“搏击”的认知仅限于大学武术选修课上那几招花拳绣腿的套路,但他更明白眼前是何等的生死攸关,他抡起水杯朝最前边的劫匪扔了过去,嘟啷一声,水杯擦着劫匪的头顶呼啸而过,打中了前面的车窗玻璃,热水四溅。乘着人群的骚乱,他夺过受伤劫匪手里的长刀,向前撩过一道弧线。弧线优美又富有动感,是只有在电影大师的作品中才会出现的蒙太奇——他发狠的时候意识总是断断续续混乱不堪。刀刃舔着对方的以及自己的身体,发出啪啪声响,那是皮肉在开绽、骨骼在断裂。他不觉害怕也不觉疼痛,内心深处反而传来阵阵渴望:用自身的壮举保护自己最爱慕的人免遭侵犯,是你期望已久的事情。敌人近在咫尺,岂能放过他们?风吹过打碎的玻璃车窗,呼啸着刮过他耳边。那是来自遥远的滑铁卢战场,来自维克多雨果笔下的罡风:奈依拼命了,手持断剑,坐的马死了几匹,却振臂高呼:“让你们看看一个法兰西元帅是怎么死的”。
        今天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为爱人而死的。“大家齐心合力,弄死这三个王八蛋啊。”他那浑厚的嗓音变成一把尖锐的利刃,自己都感到了寒光四射。几个男乘客受了感染,站起身一起动手把劫匪掀翻在了地上。站在车厢最前面的匪徒鬼哭狼嚎地逃出了大巴车。
        “你流了这么多血。”她捂着他受伤的肩,心疼地说。
        “那杂种胆敢对你无礼,饶不了他们。”他心满意足地笑,同时感到肩头酥酥的极为受用,心想那定是她温柔抚摸所产生的奇妙反应。然而猛然间什么都没了,他睁开睡眼,发现她确是坐在身边,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梦境而已。刹那间他竟感到无比的沉重与失落。
        她把摁着他肩膀的手抽回,轻声问:“你做梦了?梦见跟别人打架吗?”
        “一个很开心的噩梦。”她被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修辞给逗笑了。
        “梦真奇怪。它会不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真实地发生过?”
        “你问的问题,连庄周都感到困惑,我就更想不通了。”
        客车剧烈地摇晃了两下。没有人知道路面交通状况——司机为了躲避后面超速变道的小轿车而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灾难降临了。他预感到了大事不妙。 “姐,快过来。”他尽自己最迅捷的速度抢过去,把她搂在了怀里: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将她的头紧紧地埋在胸前。她身上的橙汁气味也把他搂在怀里,并随着车厢的天翻地转而愈发浓烈。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腰部和头部在剧烈地疼痛,接着又迅速地失去了知觉。
        我是死了么?眼皮就像糊住一样无法睁开,身体就像被捆住一样无法移动。我定然是被活埋在坟墓里了。他想。面对死亡,我有过心理准备。史铁生说:“死是必然降临的季节”,可对我来说,来得太早太突然些了。嘿,我还没有找到相爱的人一起拥抱、热吻呢;我还有已列出计划但没来得及读的经典著作呢;我还有伤害过的同事尚未来得及道歉呢,没做完这些就急匆匆离世是多大的遗憾!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