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一九八三年我高中毕业，高考结束回到家里正值暑假期间，天气炎热，农活较少，父亲说你跟着你表哥卖冰糕去吧，不图你挣多少钱，权当锻炼锻炼，即使赔也赔不到哪儿去。我表哥所在的大柳树村，离我们庄只有一里多路，村里开了一家冰糕加工厂，每到夏季表哥会批发冰糕用自行车载着串乡去卖，有经验。我想也行，总比在家里耗着强，再说高考录取率那么低，我这水平也二五眼。我这就比那些没有预选上不能参加高考的同学多上了两个月的学，多花费了许多钱，心中也有愧疚，三个弟弟都在上学，家庭开支也大，能挣一分家里就轻松一分，即使万一落榜心里也坦然些。
        父亲见我同意了，就找出一些薄木板，东拼西凑做了一个冰糕箱子，大约有半米高半米来宽，七八十厘米长，上面的盖一半钉死，一半安装小门便于开启，里面内壁先铺上厚棉絮再钉一层塑料布，用于隔热防水，外面涂一层白漆，既显得干净卫生，又能减少热量的吸收减缓冰糕的融化速度。次日一早，父亲给了我五元钱的本钱，我把冰糕箱子摽在大金鹿自行车的货架上，仔细检查好自行车的轮胎气压，链条上膏上油，带上干粮咸菜和水早早来到表哥家，大姑给我煮了鸡蛋面条吃，还往我的干粮袋中放了俩熟鸡蛋，姑父则嘱咐我们出门在外的一些注意事项，然后我就跟着表哥去了冰糕厂。说是冰糕，实际上就是冰棍，是用白开水加糖冷冻而成，批发三分钱一支，零卖卖五分一支。冰糕厂实际上就是一个家庭作坊，外面等着批发冰糕的有成年人，也有我们这样的半大小子，大家按交钱的顺序排着队。由于我是第一次，表哥只让我批了一百只，带着我从肖家桥过徒骇河至商河地界，然后嘱咐我在附近几个村庄叫卖，卖完后再原路返回，他则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卖，否则两个人到同一个村里去卖，谁也卖不好。第一天觉得很腼腆，但还算顺利，第二天我批了二百支，也不记得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庄，直到下午才卖完，回到家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晚饭也吃不下去了。第三天早晨又恢复了精神，我批了三百支，走的路也越来越远了，像潘桥、岳桥、菜园、关王庙、吴家、魏家、高家一路走下来，卖掉了有三分之二，在徒骇河大堰的树荫下就着咸菜啃完带的窝头，喝了几口水，趁着正午天热买卖好继续赶往下一个村庄。忽然一阵凉风刮来尘土飞扬，往西北一看，乌云密布滚滚而来，一个响雷过后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不多时浑身就淋成了落汤鸡，路面片刻泥泞不堪，车子推也推不动了，等到雨稍小些时，我就折了根树枝清理了车轮上的泥巴，推一段路停下歇息片刻，再清理一下继续往前推，遇到低洼流水处，就扛起车子趟过去。暴雨过后气温骤降，人们加了衣衫，冰糕不好卖了，只好低价甩卖，三分也卖，二分也卖，最后冰糕融化得只有棒棒糖大小，一分钱一个也卖。离肖家桥太远了，只好转到大营子红旗闸过河回家，换上干净衣服一算账，还好，不但没赔钱，还挣了一块七毛钱。次日路过修车铺时用这些钱刚好买了一个自行车铃铛装在车把上，表哥笑话我说一天挣了个零蛋。
        之后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提前收听收音机播放的天气预报，密切关注第二天的天气状况，根据天气情况确定冰糕批发的数量、串乡路径等，无论阴晴雨具是再也不敢忘带了。慢慢地业务熟悉了不少，平均一天能挣五块钱，记得当时五天挣了二十五元钱，父亲用它刚好买了两袋碳酸氢铵施在玉米地里，三五天的功夫玉米棵就由黄变绿长高了一大截。秋老虎发威的时候，一早一晚已经有了凉意，我赶了个远集——段家集，那天天气有点燥热，整个集上就我一个卖冰糕的，来来回回几趟就卖光了，那天挣了七块钱。七块钱现在看来微不足道，当时却很顶真。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月工资才四十五元。商河有种蒜的传统，有时到一个村里，在小板凳上写作业的小孩子想吃冰糕又没钱，就用大蒜和我换，两头换一支，反正院子里堆的到处都是蒜，少几头蒜家长回来也发现不了，我就应允。世上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得舍得吃苦受累，卖冰糕也是个辛苦活，天越热越拼命地跑，渴了喝点自己带的水，连根冰糕都舍不得吃。骄阳之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心里盼着天再热一些，箱子里的冰糕卖得再快一些，毕竟自己做的冰糕箱隔热效果差，扛不住三十几度高温，冰糕融化得厉害就不好卖了。每当这时我便想起了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我这里酷暑难耐还担心冰糕卖得慢期盼天更热些，真是读书读傻了。时光已逾千年，画面相似但已不可同日而语，幸福生活不都是靠汗水换来的吗？
        有时出发晚了，到冰糕厂要排队到接近中午才提上货，误时误事。表哥给我出了个主意，提前一天交钱开好第二天的单子，这样第二天去了就能提货，因为发货按单子的先后顺序，其他人也说不到别处。这样坚持了一个暑假，有一天我突然接到通知明天上午要去参加县民办教师招考考试，单子就顾不得了，等考完试又下了几天雨，气温降了好几度，冰糕厂停业了，一拖拉单子也找不到了，白白搭上了十块钱，早知道这样把单子送给表哥就好了。
        串乡过程中也遇到各色人等，一次一位妇女买了好几块冰糕，说回家拿钱去，走进深深的巷子再也不出来了，咱也不敢一家一家去问，只能吃了个哑巴亏。当然还是好人多，一次中午来到郭家村，正是买卖好的时候，自行车后胎扎胎了，一箱子冰糕在烈日下慢慢消融，附近也没有修车铺，令人着急不知所措。多亏一位大叔把我领到他家里，找出打气筒、木挫、胶油等工具材料给我修好轮胎，我心里十分感激 ，拿出几块冰糕分给他家的孩子们吃，他非得给我钱，我哪能要呢？还有一次在菜园，前轮胎瘪了，以为又扎了胎，多亏一位大嫂帮忙给更换了气门芯，重新充足气，才没耽误事。从这些小事中我体会到了做人要做好人、助人才会快乐的道理。
        随着形势的发展，许多村庄有了小卖部，有了冰箱冰柜，各种口味价位的冷饮一应俱全，国家对冷饮食品也出台了相应的法律法规，邻庄的冰糕厂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经常出现在梦境中的一个画面是骑着大金鹿自行车、驮着冰糕箱、顶着烈日、奔波在乡间土路上的、晒得黢黑或淋得透湿的年轻瘦弱身影。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