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与人间仙境(小说)
◎张加增
河风悠悠,滩路弯弯。十几年过去了,芸荷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白净大方水灵灵的,像只小燕子在滩地里飞来飞去。她已经完全继承了妈妈的一切医术,在经方体会应用上似乎比妈妈更胜一筹。妈妈那里因为常年的操持家务、采药行医,身体已大不如以前了。腰痛腿疼、眼睛也有些昏花。所以遇上天气不好或道路远些的看病接生的活儿,芸荷就自己包了,让妈妈在家多歇一会儿。河滩里人烟稀少,晚间黑灯瞎火的,她一人出去,妈妈不放心,便叫上路西边胡大爷家的与她同岁的儿子胡芦三一块陪她去。
他们两家住的最近,只隔着一条小路,来来去去的处的挺好。胡大爷是个有名的瓜把式,会种西瓜、甜瓜、桃李杏等瓜果,还会做芝麻糖、花生糖、玉谷糖,会做糖葫芦。胡大妈会拆洗被子做被子,穿糖葫芦做家务,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和和气气、平平安安的。他家有个小子胡陆三,长的虎头大耳。胡大爷疼他娇他,从小就给他留了个青头皮子发型,中间只留一个小辫子,像个送财童子。周围人送他外号青瓜皮子。他本名叫胡陆三,因为一家人卖糖葫芦的缘故称胡芦三,真名早被忘了。而这边芸荷天生一双大脚板,打小在滩里疯跑,把个脚丫子跑大了,众人也送她外号“大脚片子”。先前多好,大人们忙日子,他们两小无猜地玩在一起,扮过小两口,也玩过猪八戒背媳妇。胡芦三给她偷过芝麻糖,芸荷给他偷过配药的大红枣。他们曾为了一只红蜻蜓干过架,曾为了一只野甜瓜挠破了脸。每次干架,只要芸荷一抓他那小辫子他立刻服软投降,更重要的是芸荷胆大,敢抓地上的青蛙、土里的蚯蚓,于是胡芦三老怕她,老吃她的气……
十几年后,当胡芦三长出了胡须,当芸荷发现自己生理上的某些变化,他们朦朦胧胧感到自己长大了,再也不好意思去牵对方的手,去拧对方的脸蛋子。走在路上或林中,偶尔碰到对方的手,他们心会跳,脸会红……童年一去不返了,那么多的童趣也跟着消失了,他们便有了无名的惆怅,闲来时便对着空旷的天幕发愣发呆。
“芸儿,想什么呢?”妈妈知道芸儿长大了,有心事了,便过来陪她说话。
胡芦三那里想心事的方式,就是低着头牛一样干活。炒芝麻、炒花生、熬糖,粘糖葫芦。然后推了车子沿河滩地去卖,每到一户人家门前,他将那小镗锣一敲“当!当!当!”便有小顽童出来递一角两角给他,要一串糖葫芦,来一片芝麻糖,吃着去玩了。当所有糖货都卖完了,他的心里又空空荡荡的,无抓无挠起来。
一个又一个秋天,大田里的庄稼不断生长着,瓜果梨枣们不断成熟着,滩地里不断地弥漫着清香、弥漫着欢乐。他们的爱情也在不断成熟着,在来来去去的陪伴中,在共同的劳作共同的牵挂中,在迎来一个个朝霞、送走一场场晚雨后,他们就要步入婚姻的神圣的殿堂,就要一道去感受那一种欢愉、那一种结合、那一种甜蜜……
那年仲秋时节,在一个晴和的日子,芸荷和葫芦三成亲了。
那天,滩地里像过年一样热闹。滩里人自发的凑钱从堤那边雇了邦艺人,吹吹打打迎送着芸荷走进新家。艺人中有个厉害的吹匠叫徐神吹,他那唢呐嘴里吹了鼻子里吹,好听极了。那天他走在滩区的小路上吹的是《百鸟朝凤》,唢呐中仿佛真有一百只鸟儿在吟唱。时而婉转清丽、时而轻声啼鸣,时而引吭高歌,那样的活灵活现,声情并茂,那样的令人陶醉,百听不厌……许多年后滩里人说起来,还一直认定他们那场婚礼是滩里最喜庆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婚后他们添了个大小子,又添了个二小子,后来又生了个闺女,可谓儿女双全,人丁兴旺。按照葫芦三的想法,儿子们大了就跟着爷爷跟着他,种西瓜、卖芝麻糖、卖糖葫芦,一边种地,一边做个小买卖,反正能吃上饭就行。女儿则跟着芸荷做这滩区里第三代郎中,也帮芸荷干点零活啥的。这就叫子承父业,薪火相传。但是芸荷不同意,说是上几辈因为兵荒马乱、因为贫穷,才定居滩地,艰难生存。那时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大家都识不了几个字,都没什么文化,遇事看不开、想不远,只好窝在滩地里,封闭困顿地过日子。这下一辈怎么着也得去滩外头读几年书,开开眼界,将来也奔个好一点的前程 。好在葫芦三有三个姑姑都住在城里。随着三个孩子陆续长成,他们把孩子先后送到姑姑家寄读,读着读着,还真读出了三个大学生。好处是,他们学成归来都在城里找了份对口的工作,都在为这小城的建设尽着一份力量,而且也都找到了心仪的对象,都在城里安了家,算是给他们去了番心事。不好处是孩子们都不在跟前,只有逢年过节才过来看看,芸荷想他们时总是擦眼抹泪的,牵挂与念想如同滩里的风,是无时不在的。
后来,芸荷的妈妈、滩区的第一代“土郎中”、“姥姥”走了。她就长眠在芸荷继父的衣冠冢旁。渐渐,坟地的周围长满了艾草,从初春时节到霜降时候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那艾草的香气就一直陪伴着地下那两位老人。妈妈一生淡泊名利同福贵,终日仁心济世救民。同时她酷爱花草树木、爱大地上那些一切有生命力的植物同生灵们。为了赞美妈妈的品格,为了寄托一种哀思一种念想。芸荷又在那两座坟旁栽下了梅、兰、竹、菊四种花卉,让这四君子一年四季陪伴二位老人。
从此芸荷担起了滩地里治病救人的重任。她悉心的整理了妈妈留下的那长年行医积累下来的各种方子,沉下心来细读了那《本草纲目》,尤其对其熟悉的艾草又做了更深的研究,她的脑海里便形成了那样一幅画面,每年的初春时节,当春风再次来到平原上的时候,那半灌木状的艾草的老根上便生出小苗儿,它的叶面呈青色而背面为白色,渐渐竟能长到四五尺高的样子,直到七月八月长出穗儿果儿,直到霜降才慢慢枯萎。人们多在五月五日采叶晒干入药,一般越陈越好。“患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她知这是孟子说过的,因此她深信不疑。 (待 续)作者系县文联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