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19 更新时间:2024-07-22

燃亮夜空的誓言

◎李庆田

        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泪流满面,总有一种力量它让我们抖擞精神,总有一种力量它驱使我们不断寻求正义、爱心与良知。——题记


一、浑河岸边的呐喊


        天启元年三月,后金重兵围攻沈阳城。一支由车营和步兵组成的明军奉命前往解救。他们风尘仆仆、全速前进,希望能尽快与城内守军汇合,然后内外夹击,将来犯的侵略军彻底打败。不幸的是,他们刚到达浑河岸边,便听到了沈阳陷落的消息。计划落空,诸将只好暂停行军,聚议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会议上,当总兵陈策问及诸将是否继续执行救沈任务时,诸将皆愤曰:“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辽东战事,每况愈下。灰暗的战局如同书中灰暗的文字,令人胸中郁闷、暗中生悲。此时诸将的激愤之语便像一道靓丽清新的彩虹,陡然间照亮了大明天空的阴霾。
        原已不奢望还能听到类似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壮语,原以为明朝人只知道轻家国而重乡土,然而这群来自四川、浙江的南方将士,用振聋发聩的宣言,为大明颓败的军事增添了一抹亮色。他们告诉那些畏敌避战的逃兵:国土的沦丧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军人驻边,不能保全城池的安全,那驻扎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沈阳已失守,敌军已逼近。想要夺回城池就只能在这旷野河畔中与敌军决战。明军可战之兵不足万人,而敌军却是挟着攻占沈阳胜利余威的八旗劲旅。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想到了那句流传甚广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一想起这话,他们就觉得气恼。这句早在南宋绍兴年间就被岳家军撕破的谎言,如今为什么又像魔咒似的谶语,瘟疫一般在我们的军队里蔓延?我们有训练有素的川军“白杆兵”,有装备精良浙军火器营,从来都是敌人在我们面前望风而逃,岂能有因敌强而避战的道理?是该让这些野蛮人见识见识汉人的血气之勇的时候了。
        川军带着赴死之心,请命先渡浑河,为南岸浙军的火器布阵争取时间。他们手执长杆锐矛,结成严密的防御队形,与后金八旗兵展开激战。一时间,呐喊声地动山摇,鲜血染红了浑河两岸。《明史》是清朝官修史书,从不会渲染后金军的失利,这次战斗也只潦草地记载:“大清兵来攻(川军),却复前者三”,“大清兵尽锐攻浙营。营中用火器,多杀伤”。简略的文字背后是明军将士艰苦卓绝的拼杀。后金骑兵身披重甲,在旷野中的作战能力相当强悍,明军凭着血肉之躯,竟打败了他们的轮番冲击。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敌人纷纷坠马,让明军有了自信的理由:八旗兵不是刀枪不入的怪物,而仅仅是面目凶悍、精于骑射罢了,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要肯抵抗,我们手中的白杆长矛、狼铣、腰刀、火砲,打到他们身上,照样能至其于死命。
        明军拼死力战,让八旗军遭遇了自开战以来少有的惨重伤亡。不过,由于明军长途行军体力不支并且寡不敌众,杀伤了对方数千骑兵后,最终在“大清兵万矢齐发”的攻击下,全部壮烈牺牲。百年后,《明史》的评价仍然是“虽力绌而覆,时咸壮之。”
        近万名明军将士长眠于浑河岸边,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留下名字。史书中只记载了这支明军的部分军官的姓名。他们是:总兵陈策、童仲揆,石砫都司秦邦屏,副将戚金,参将张名世、周敦吉、吴文杰,守备雷安民,都司袁见龙、邓起龙。


二、宁远城头的旗帜


        天启五年十月,蓟辽督师孙承宗辞官回乡。负责辽东防务的高第对孙承宗的守战策略进行全盘否定,认为关外的锦州、宁远等城堡防御难度大,与其守护这些没有价值的据点,不如收缩战线,把兵力撤至关内,以确保山海关的安全。
        这项决定无疑是让大明朝自动放弃关外所有领土,放弃之前孙承宗率领明军所坚守的一切。面对新任领导的如此指挥,诸将虽觉不妥,却皆不敢言,只一味遵从撤军的命令。 
        唯有右参政袁崇焕,向高第力争谏言。他认为,若轻易撤退,“锦、右动摇,则宁、前震惊,关门亦失保障。今但择良将守之,必无他虑”。然而此时,纵然是金玉良言也难以改变高第作做出的决定了,否则,高大人被一个下属劝说得更改命令,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大失颜面?于是,高第坚持放弃辽西,铁了心要置国家疆土的安危于不顾。
        袁崇焕愤怒了。他下了必死的决心,要尽一个守土者的职责,要与这座亲自规划修筑的宁远城共存亡。他说:“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这是回应无理强权的反抗誓言,这誓言字字掷地有声,如同在军中重新竖起一面大纛。
        毕竟屈于理亏,高第“无以难”。但是透过史书的文字,我们能感受到他脸上那阴险的冷笑。果然,他下令尽撤锦州、右屯、松山、大小凌河等处兵马,委弃米粟十余万,留下宁远孤城扬长而去。
        他要借刀杀人,坐视顶撞自己的下属在敌人的重压下成为齑粉。
        历史定格在天启六年正月:由于高第等将领不战而退,努尔哈赤乘势率军席卷而来。凛冽的寒风在狭长的辽西走廊上空肆虐,后金精兵潮水般扑向宁远城,城头上站立着孤立无援的两万大明守军以及他们的统帅袁崇焕。
        那些被明朝遗弃的百姓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些已沦为后金奴隶的百姓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些在萨尔浒、浑河、西平堡壮烈殉职的卫国英灵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位敢于坚守的将军以及不屈的城堡。宁远之战的结局如何不再重要,仅凭这铁骨铮铮的誓言,袁崇焕已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后面的故事历来脍炙人口。袁崇焕“刺血为书”,用滚烫的鲜血唤醒了明军的抵抗意志,然后“携守具入城”,坚壁清野,把防御体系远不及辽沈的宁远城打造得固若金汤。后金士兵开始攻城了,袁崇焕指挥若定。他命令士兵用城头的西洋巨炮轰击远处的骑兵,用滚木礌石对付冲到城下的步兵,用点燃的芦花棉被焚烧敌人用于凿城的战车。战斗中,他负了伤。他并不以为意,裹好伤口继续在城头指挥,激励守军拼死抵抗。兵锋正锐的八旗兵在坚城面前死伤累累,激战三天仍无法攻克宁远城。
        敌酋努尔哈赤不得不黯然退兵,并因此积愤成疾,半年多后抑郁而死。恐怕他到死都想不通,为何战无不胜的满洲八旗会折戟于小小的宁远城下。
        努尔哈赤的死让大明的关外战局避免了全线崩盘的危机,甚至一度出现了转机的希望。尽管二十年后,满清最终入主中原,但从宁远之战开始,八旗军的嚣张气焰被打掉了许多,有关他们不可战胜的传言终于变成了一个只有懦夫才会相信的笑话。
        《明史》记载:“大清举兵,所向无不摧破,诸将罔敢议战守。议战守,自崇焕始”。袁崇焕主张坚守时,没敢奢望会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但胜利在他的坚守下还是来临了。因为奇迹,永远青睐于那些敢于尝试和勇于坚守的人。


三、八旬老翁送儿上战场


        年近耄耋,我的身体在一天天不听使唤,思绪也是时续时断。有人说我老糊涂了,比如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我不予反驳,但心里明白,自己对一些大事还是很清楚的。比如,今年是崇祯九年,比如,今年各县镇公布的敌寇入侵警报已经是崇祯朝以来的第四次了,再比如,我的儿子鹿善继,要准备带领诸乡绅前往定兴县,去抗击满清鞑虏了。
        哦,我年轻的时候,大明是何等强盛。那时还是万历初年,谁能想到它也会像人的躯体一样衰老到行动不便,谁又能想到它会沦落到其安危要依靠文弱书生来保卫的地步。儿子,你说不管怎样,局势已然如此,我们须得尽己所能想办法挽救,这道理为父当然明白,为父平日对你管教颇严,很少当众夸奖你的所为。此去防守定兴县城,凶吉未卜,临行前,我得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让你知道:此生有你,是我鹿家的骄傲。
        早年的事情我有些模糊了,单说这最近十几年的吧。万历四十七年,你在户部担任主事,辽东军饷断绝,而朝廷的国库银又迟迟不肯下发,为解边关的燃眉之急,你便把刚接到的那批广东税银直接调拨给了辽东军。由于没得到皇帝许可,违反了税银入库的章程,为此朝廷降了你的官位,罚了你一年的俸禄。那时你见了我,还怕我数落你莽撞,真是傻儿子,你不计个人得失,先想着军国大事,正是圣人的谆谆教诲,为父又如何会责怪你呵!
        天启元年,你跟着督师孙承宗出关,收拾辽东残局。别以为你远在塞外,我就对你的劳苦一无所知了。换防返乡的将士跟我讲,你经常骑着一匹瘦马,到各城堡慰劳将士,鼓舞士气,帮孙督师赞画军务,为我大明收复疆土,建立了牢固的宁锦防线。孙督师对你推心置腹,“倚之若左右手”。听到这些,你不知我有多开心,你的才能和努力得到孙督师的赏识,这可是对你人生价值的最大肯定啊。
        你在辽东前线,或许想象不到朝内党争之激烈尤甚于边关的两军厮杀吧。天启五年,杨涟、左光斗他们被阉党陷害入狱,身受严刑逼供子虚乌有的赃银。他们的家人四处奔走求救。旁人摄于阉党淫威,都不敢施以援手。那时,你远在关外,为父想,如果你在家,你会怎么做。你一定会不顾安危不计代价地救助他们,因为我知道你很是看重友情,而东林党人正是与你谈学论道的莫逆之交。你曾说过,东林党是读书人的希望,是大明朝最后残存的正气。于是,我把他们家人安置在咱们家里,商量对策,想尽一切办法募集银两进行救援。为父知晓,救这些像你一样品行高尚的人,就是拯救自己的良心。
        你素来以身许国,为父也愿你在民族分上尽忠,今日奔赴国难,自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你以花甲之年文弱之身,去防守兵少无备的城池,我还是觉得心疼。你瞧,你现在也是鬓发斑白当上爷爷的人了,可即便这样,在为父的眼里也是个孩子,永远都是父亲的孩子呵。让我再好好摸一摸你,摸摸你的肩膀,摸摸你的脸。你怎么哭了?是我皲裂的手掌把你刺疼了么?天色不早,且启程去吧,有孙儿在家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的消息,用这坛薄酒为你接风,或是用它,祭你的忠魂。
                                    作者单位:旺旺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