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田邦利
“不好不歹的年成,一亩地口袋多麦子”,父亲说的是解放前家乡小麦的亩产量。这里,父亲说的是老亩。老亩,一亩顶现在市亩一亩半。父亲说的口袋,我见过,也用过,细、长、布料厚,结实,盛上粮食便于肩扛。估摸,抓着口袋头搭肩扛起来的一口袋麦子,上秤称也就150斤。“口袋多麦子”,多多少?50斤吧。如此算来,一老亩地200斤麦子,折合市亩,一亩地一百三四十斤。
家乡的地是白土地,白土地好种田。但白土地种麦子不大行,苗出得虽好,但长长就后松了,长长就不如红土地里的麦子,有农谚:“白土地里看苗,红土地里吃饭。”
以前,偌大的一个村子,常年吃面饭的人,没有几个。卖馍馍的,清早起来,肩搭白毛巾,背一个馍馍箢子,走街串巷,“饽饽,饽饽”(忌“馍”与“摸”同音)。听到咋呼声,常年吃馍馍订着馍馍箢子的定时留馍馍,老人生日娃满月的,或是伤风感冒吃不下饭的就买斤馍馍。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种地密植提上了议程。播种小麦用上了三腿耧(在原有的六寸或五寸两腿耧的基础上,中间加了一根腿。这里的“寸”,指的是木匠尺,木匠尺一尺合市尺一尺六寸,合53.3厘米),小麦的播种量曾要求从原先的每亩10多斤增加到30斤。领导做的是乘法,一粒小麦下到地里发芽出土后能分多少个孽,一个孽长一个麦穗,一个麦穗能多少个麦粒,一亩地下种30斤种子,这么一个连乘,一亩地要产多少麦子呀!有的生产队长想不通,给耩地的发种子时不发那么多,但发着发着还是比10多斤多。有的耩地的耧把式更是想不通,胡闹!哪能下这么多种子呢!能长起来吗?直实的把麦种剩了回去,挨了批评,拐古的把多出来的麦种偷着磨面烙了饼。做乘法的没有算错,只是小麦密植,肥水条件得达到,小麦品种要好。
生产队时,每年种麦子的时候,公社干部下村,大队干部包队,社员吃住在坡,牛不停蹄、人不歇工,大干快上,一定要种足种好小麦!每年小麦种得不少,收的不多。旱地薄田,靠天吃钣。要是碰上一年能“八十三场雨”还好,一亩地一百多斤二百来斤麦子,留了种子,缴了公粮,每人还能分三几十斤麦子。“八十三场雨”指的是,八月里一场透地雨,耩麦子;十月里一场透地雨,封冻水;来年三月里一透场地雨,小麦返青拔节。好雨知时节的时候少,常常是,春天干热风一刮,黄沙壅青垄,小麦还长,咋长?芦茬了,有的连穗都秀不出来;有的年头小麦长势还不错,扬花授粉时,一场连风带雨,倒了,小麦品种老化,不抗倒伏,麦倒一把糠。辛苦一年,打的麦子不用上秤分,用碗量就行,一个人分个一碗两碗的,蒸馒头包饺子不够,上碾轧轧,能喝两顿麦片粥。有的年头打的麦子甚至不够麦种,还分,分啥?公粮也免了,不缴了。
家乡的老百姓为日子里能有几斤或多几斤麦子,没少动脑筋。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公社粮所拿麦子换红小豆,换来出口。一斤红小豆换一斤半麦子。粮所对红小豆的质量要求很严,有虫口的不要,瘪的不要,小粒子不要,轧扁了轧碎了的不要,有杂质的不要。即便这样,人们还是在零星地里,或是在自留地里庄稼缺苗断垄的地方,补种上红小豆,盼着收了红小豆换麦子。秋后少活儿的时候,或阴雨天,或晚饭后点上煤油灯,家家户户在方桌上或一块平板上,铺上一块布,倒上红小豆,手拨拉着,一粒一粒逐个逐个地挑。手拨拉着挑,心里就想:一斤换一斤半,30多斤红小豆,能换50多斤麦子。50多斤麦子,一家人能过个好年。
记得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这么一年,我所在的生产队一坡麦子大丰收,亩产400来斤。种麦子时施了底肥(土杂肥),化肥氨水的都施了,耩地时还煮了大豆当种肥,更是换了良种,关键时候还抢水,用黄河水浇了一遍(已引黄河水入田,只是水源紧缺)。那年所摊公粮也多了,缴了公粮,留了种子,按人每人分了70斤麦子。社员个个喜得合不拢嘴,能多吃几个馍馍,多吃几顿饺子啦!
现在种地是,优质肥,优质水,肥水充足,品种越来越好,小麦年年稳产高产。乡亲们说,家乡的白土地长小麦长得可好啦,稳产高产,根据播种时间的早晚,一亩地下30斤左右的种子,亩产1200斤,没问题。
做梦也没想到,老百姓也能天天吃馍馍!
作者系济阳一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