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733 更新时间:2024-09-13

一 碗 手 擀 面

◎闫传宝

        一九八三年暑假,我高中毕业背着铺盖卷回到家乡,炎炎烈日下的玉米苗还没过膝盖,树上的知了从早到晚嘶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父亲仿佛队长似的安排全家当天的农活,说吃罢饭领着我去玉米责任田里耪地除草。他让我用他平时用的那把锄,自己又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锄,用瓦片打磨了几下锄刃自己扛着,一前一后我们来到地头,父亲一边示范一边说锄地也是个技术活,要前腿弓起后腿蹬地,双手一前一后握紧锄杠,脚踏实地不能乱动,否则锄松的土壤又被踩结实了,下锄时看清哪是草哪是苗,锄头落地时锄杠略微一转先让一个锄角下地,这样耪起来又轻快又省力,遇到和苗长在一起的杂草,要小心除掉,宁可弯下腰用手拔掉,也不能用锄伤了苗子。就这样我们一人一垄开始锄地,地又干又硬,里面还有许多没腐烂的麦根子,不是锄头下不了地,就是下了地耪不动,或者猛一用力锄头又从土里钻出来,草没锄下来还伤了苗子,不大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双手磨得通红。远远望去,父亲已落下我老远,他光着的脊梁上流淌着汗水,弯弯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着古铜色的亮光,腰间掖着的手巾随着身体的一起一伏不停地摆动着,锄一段距离父亲就直起腰来,先用手巾擦擦汗,再用鞋底把锄刃上粘的泥土蹬一蹬,然后继续躬耕前行。见我落在了后面,父亲就把锄头伸到我这一垄来帮我锄上半垄,一百多米长的地在父亲的帮助下总算锄到了地头,父亲装上一袋旱烟点着,坐在锄杠上吸着略作歇息。
        父亲说,这锄头可不一般,是庄户人家的宝贝,你爷爷那一辈人常说锄头上有水又有火,像今年这旱天,你把地耪一遍,太阳虽然把表层的暄土晒干了,但底下盖着的土层却能保住水分,保证庄稼生长,这就叫锄头上有水。如果遇到涝年,你把地紧锄上几遍,多余的水分蒸发得快,土壤透气,庄稼长得快打粮食多,这叫锄头上有火。
        父亲抽完这袋烟,把烟袋别在腰间,随手捡了块瓦片,把他那把旧锄头又打磨了一遍,说趁着太阳还不算毒,赶紧再耪回去,争取今黑天把这块地耪完。这一次我在前面,父亲在后面,有时回头看见父亲正弯下腰往我不小心踩歪的小苗根部培土,像关爱一个跌倒的小婴儿一般。有时父亲会大声训斥我,说你看你又耪下一棵苗子来,秋后一个大玉米棒子又没了。我气喘吁吁地终于耪到了地头,心中暗喜这一次总算没被父亲落下,可往地里仔细一瞧自己耪过来一垄,父亲却耪过来两垄,一前一后到了地头,不服不行,种地也得下气力才能学好。
        天晌午了,我们散工回家,在村头的水湾里洗了把脸,感觉两手特别疼,仔细一看,手上磨出的两个水泡已经破了,正往外渗着血水。
        母亲中午擀的杂面条,正泡在黄面盆里的凉水里拔着。见我们到了家,就一碗一碗盛出来,我确实饿了,就拿了一双筷子端了一碗面准备到门口阴凉处吃,这时一只讨厌的苍蝇与同伴追逐打闹躲闪不及,一头扎在我的面碗里,我心中顿感烦躁,正准备把这碗面倒进泔水桶里,只听父亲洪钟似的一声呵斥:“这粮食也能扔吗?饿得你轻!没挨过饿不知道粮食金贵,五八年闹灾荒的时候,别说一碗面,就是一根面你到哪儿弄去?我和你娘那时候都经着了,啥没吃过?榆树皮榆树叶这算好的,被人们抢光了就吃柳树叶、棒子苗、地瓜蔓子地瓜叶、嫩草叶子茅草根,弄到啥就吃啥,上哪儿淘换个粮食粒的?槐树叶、槐铃豆子都吃过,苦得咽不下去,可为了填饱肚子活命也得吃,村里人不知道槐树叶毒性大,有好些人吃得全身浮肿,肚子涨得像鼓,能活下这条命来就算命大的了。你念了点书,就矫情了?咱混有了?开始败家了?”,父亲说完,把他的那一碗面递给了我,把我的那一碗夺过去,把那只该死苍蝇用筷子挑出去,用开水淘了两遍,挖上两勺蒜泥,把我嫌弃的那碗面喝完,也没再抽饭后烟,直接躺在炕席上歇息了。我端着父亲给的那碗面,在母亲的安慰劝说下,勉强吃下去,心里转不过弯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随后又顺着脸颊滴到碗里。
        四十年过去,每当我端起饭碗的时候,耳边总想起父亲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教诲,粮食是万万不能浪费的,更不能糟蹋。有一首娃娃都会背的唐诗叫《悯农》,其中之一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只有种过地、挨过饿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来之不易的粮食的珍贵,粮食是能活命的生命之源,浪费就是犯罪。敬畏粮食,珍惜粮食,保护耕地,珍爱土地,致敬辛勤劳作的田间父老,我们任重而道远。是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耕种打轧收获了一粒米一粒粮,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倘若地荒了,粮没了,我们即使有钱又能咋样?西方那些国家谁不会死死卡我们的脖子呢?我们总不能啃几枚硬币充饥泡一叠钞票当饭吧?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国有余粮,才会百业兴旺万众安康。
                            作者单位:曲堤街道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