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 荒
◎齐永山
我上完小的时候,学校离家有三里多远的路程,走到距学校大约还有二三百米的地方,路北有块很大面积的三角洼地。这是一块失去了灵魂的土地,里面杂草丛生,积年不败。土地刚待解冻,草芽芽就在残雪底下做起了绿油油的梦。某日天将微微亮时,我们晨起上早课经过这里,雾气蒙蒙中看见有个枯瘦老人,右肩上扛着张铁锨和一张铁耙,拱着腰下到了洼地里。
老人贴着路边,选择在东南的地角开锨。从此上学、放学路上,我就能见到一个枯瘦老人,在一锨接一锨地垦荒。我们的冬装还没敢脱掉呢,不管是早是午是晚,老人却都上身只穿一件半袖薄衫,也不见他有害冷的样子。他的皮肤先我们沐浴到了更多阳光与清风。
有时离上课还早,我们就跑下洼地里看老人干活。茅草多的地方,老人要用脚使大劲连蹬几下,才能让锨深深插下去,然后挖起一锨实实在在的土来。那是一个土疙瘩,里面有多半是白乎乎的茅草根,土被它们紧紧盘牢了。他抬锨划一个小斜弧,反扣过去,白乎乎的土疙瘩就滚落到他的跟前。老人翻转锨头,弯腰将土疙瘩几下拍散,再蹲下身去,拽出里面盘结在一起的一团茅草根,随手往旁边扔作一堆。不多久,那白茅根就堆得老高。每开出一间屋大小的一块地,老人就扔了铁锨摸过铁耙来,一耙耙荡平。
周边庄稼很快长起棵来了,翠绿翠绿的。
老人照样扛着他那两样简单的工具,每天准时前来垦荒。天热了,他的脖子上添了条搓汗的旧毛巾。每过几天,老人就远离路边一两步。而他身后的荒草,早已旺长起来,并有野花点缀其间。
当土地重新回到种田人手中,盐碱地很快都被改造成了肥沃良田,大量的荒草地也正被开垦。土地的灵魂不断被解放,凝结出一粒粒养命的粮食。这个老人如此用心垦荒,会使他的儿孙从此又多出一块能打粮食的好地。每天筹划该干多少活,每天重复着相似动作。天底下的良田,最初都是由种田人这样辛辛苦苦垦荒得来的。土地的灵魂,都是被种田人一滴滴汗水润醒的。
周边的庄稼很快都成熟了,金黄金黄的。
老人还是扛着他那两样简单的工具,每天准时前来垦荒。时间久了,我们都觉得这位老人像是这块三角荒洼地的一部分了。来到这里如果第一眼没有看见他,便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老人距离我们愈来愈远。他一个人孤单劳作,却毫无寂寞之感,亦不显疲惫之态。他与这块荒草地默契厮守,在对抗中彼此容纳着。可能人的汗水是最好的除污剂,净土步步扩张,丛秽之地就步步退缩。
周边的农田里,夏粮收了,秋粮收了,新的种子又播下,开始了从翠绿到金黄的新一轮旅程。
身后洼地里余留的碧草渐渐衰去,老人依旧垦荒不止。
上大冻前,老人已退至百步开外。这时,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动态的点,在我们眼里只剩一个可上可下伸缩的“人”的符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都觉得这位老人就是这块三角荒洼地的一部分了。老人挥动铁锨的动作是常年一成不变的,我们打老远一看,就知道正在垦荒的那个人一定还是他,却不知道他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放出这块土地的灵魂,让我们看到里面也有从翠绿到金黄的喜人景象。
我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在年轻时候还是人到暮年,才深深结交到土地的魂,而愿意如此付出,经年与之同作同息。再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有位垦荒的老人,在最终老去之前,曾有过多么实在的活法啊,他每一铁锨下去都没有落入虚空。
而再过多少年后,那块曾经的三角荒洼地,早就年年都有从翠绿到金黄的喜人景象了。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