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135 更新时间:2024-11-20

俺家曾有个烧饼铺

◎闫传宝

        很早年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曾做过烧饼,家里有个烧饼铺,烧饼做得好吃,价格公道,从徒骇河畔到黄河两岸远近闻名。可惜这门手艺没传承下来,我也没见过怎么做烧饼,只是听父亲说过一些陈年旧事。
        爷爷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大爷爷过继给了大曾祖父,曾祖父拉巴着我两个姑奶奶和我爷爷弟兄三人,日子过的紧巴,就往勤俭上下死功夫,除了种自家的几亩薄田外,平时爷爷弟兄几个就下市,给人家打短工或扛长工,他们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好庄稼把式,啥活都做得又好又快,所以很容易找到活干。农忙时也是先下市,这时候工钱会略高于平时,晚上兄弟几个再干自己的,个个都舍得吃大苦受大累。
        不知从什么时候,爷爷学会了做烧饼的手艺,就是做那种马蹄烧饼。用家里收获的小麦做本,奶奶们先用井水把小麦淘洗干净,再摊在席子上晒干,爷爷们就拿到石磨上磨面,每磨完一遍,奶奶们就在簸箩里罗一遍,一般要磨三四遍罗三四遍才行。那时都是用人推磨,二三百斤小麦要磨上一天,人累得不得了。后来日子略有宽裕,才买了一头骡子替人拉磨,人轻松了些,效率也提高了。
        面磨好之后,就开始和面,和面时要软硬适中。做火烧用的面叫老面,就是加入引酵自然饧发的发面。面饧好之后,爷爷开始在宽大的面板上揉面搋面,揉好后再捽成大小均匀的剂子,一层一层抹上油、盐、花椒大料面等,抟成饼状后再撒上芝麻粒上鏊子上烤。
        烧饼和火烧做法不一样。火烧是在鏊子上面烙的,烧饼是在鏊子下面烤的。烧饼炉下面烧着火,燃烧的是锯末,爷爷用右手托着抟好的烧饼剂子,手背向下,手心向上,耐着高温轻轻把烧饼剂子一个个粘在鏊子底下,火大了烧饼容易烤糊,火小了粘不住掉在火里就瞎了,爷爷总是能把火候掌握到恰到好处。烧饼剂子经高温的炙烤,华丽转身膨胀出马蹄形状,香味四溢。用铲子铲下来,两个粘合为一对,摆在簸箩里凉着,准备第二天赶集去卖。
        我爷爷读过几年私塾,负责做烧饼和记账。小时候我还用过爷爷记的账本反面当演算纸,正面是爷爷用毛笔竖着一行行记的账,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赊烧饼几个,用笔划掉的就是已还清的,没划的就是讨要不上来的。爷爷的笔迹很潇洒,当时感觉极像毛爷爷的狂草书法。卖烧饼由我二爷爷负责。为了保证烧饼新鲜的口感,往往在晚上加工制作,等做完了也就半夜了,二爷爷稍微眯一会觉,就收拾好担子,挑着去赶集卖,天天不落。为了卖个好价钱,有时要赶好远的路。从徒骇河边的老家到章丘的水寨、大寨直线距离少说也有四五十华里,俗话说“远道无轻载”,二爷爷挑着装满烧饼的担子,还要坐船过黄河,不知道要起多早的五更,才不会误了赶集的时辰。何况卖完之后还要赶回来推磨磨面、加工制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即使如此辛苦,也舍不得吃一个烧饼,赶集时都不忘往怀里揣两个糠饼子当早饭、午饭。真是“编席子的睡土炕,烧砖窑的住坯屋”,这也反映出了解放前劳苦大众的辛酸生活状况。二爷爷还有一项绝活,就是挑着担子走在路上还能眯上眼睛稍息片刻,却误不了走路,其实也就是累得没有办法的办法。四爷爷当时年轻,就负责跑腿、打水、烧火、牵牲口、摆烧饼、晒粮食等杂务活。
        我大娘是商河白桥人,她说她还没结婚时坐着大车跟着大人去姜集赶庙会,心中早就有个念想,就是到会上能吃上闫家“闫大牙”的烧饼,大人都说好吃,赶次会说啥也得去尝尝。我的几个爷爷两颗门牙都又宽又大,人送绰号“闫大牙”。
        土地改革后,四爷爷当上农会委员,家里分得了土地,之后又带头加入了农业互助组、合作社,我家的烧饼作坊就不干了。
        小时候我常常拉着爷爷的手玩,爷爷的右手背明显和左手不同,又红又紫,问是怎么回事?爷爷说是贴烧饼时烤的,我说你咋不让铁匠给你打个铁叉子贴呢?爷爷说叉子能贴但掌握不好火候,还是手能感觉出火大火小来,贴得也稳妥。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号召发展家庭经济,父亲想把烧饼作坊再开起来,把爷爷的手艺传承下去,可跑了好几个供销社,连县土产杂品公司都去过,就是买不到烧饼鏊子,自己原先的铁鏊子大炼钢铁时都交了公,早没了踪影。听闻村中后街上一户人家有鏊子,只是个头小了些,但凑活能用,父亲就去借,人家应允了,父亲很高兴,第二天就去买来两大包锯末摊在太阳底下晒着,然后准备盘炉灶,再去拿鏊子时,人家变卦了,说这鏊子是他没分家时大家庭的,如今分了家,他只占一份,人家有不愿意的,他不能独自做主。父亲说那我每家每户都去问问,那家人说你也别问了,就是有人不同意,去了自讨没趣,还不如不去。话说到这份上,父亲只好扫兴回家,无奈之下把锯末都慢慢填了地栏圈。之后爷爷的年龄越来越大,父亲忙于责任田的农活,开烧饼铺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直到爷爷去世,父亲都后悔没能把这门手艺学下来。如今,只有爷爷用过的有一米多长、半米多宽独木面板保存下来,静静立在墙角,见证了岁月的沧桑。
        每当从家开车个把小时过章丘水寨、大寨时,就想起了祖辈的艰辛,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个穿着老式棉袄、腰里扎着青色布条、挑着担子或推着车子、急匆匆赶路、为衣食奔波的老人形象,那就是我们的祖辈们。每当我在路边摊上吃个烧饼火烧,喝碗豆浆时,就想起了粒粒粮食的珍贵,眼前浮现出爷爷们在烟熏火燎的烧饼炉前、或轰轰转动的磨道里忙碌的身影,没有先辈们的苦和累,哪有今天的甘和甜。
                                    作者系区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