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长短录
◎齐永山
春之末
气温犹在冷暖交替中螺旋上升，太阳却忽然不再吝啬他的光芒，张口吐出遍野锦绣。那些早就跃跃欲试的情感与生命，在更显明媚的光影里，越发急不可耐起来。
棉的、毛的、绒的……一件件保暖衣裳被人先后搁进衣橱。身热了，心便也迅速热起来。大街上随处能见花红柳绿。
新栽的树苗看到老树一脸温情，知道自己一头嫩叶已然长成。地上长着根须、天上振动翅翎的，谁都没有落空的期待，各自安下了各自的家。
春果然兑现了对冬的承诺，一路引领我们，直抵心所向往处。
如有长行，请选择在春天里登程。春天里也有花开又落，但在你还来不及哀挽时候，又会有更多花开，且更持久更烂漫。
当我们纵身穿过团团花雾，一直走到春之末，可以宣布：我们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春天。
抢行几步，我站在了春的前头。在脚下垫几块砖石，回望这个春天。我看到了渴望看到的风景：
一群舞者环绕着春的女神翩翩赶来。春之女神舒展臂膀，扬手洒落一波波瑰丽的景观潮……春绵延不绝的气息几乎要陷人入梦了。
我嗅着花香的味道，努力保持着警醒，惟恐心里生出不恭与亵渎。
弃旧生新，来日方长。心净与心静，是幸福的感觉。寻找幸福的人，可以放心把心情托管给春天。
春有万紫千红，春有锦绣前程。让我们的故事都睡在春天里吧。成了标本也不怕，失去了水分不会失去色彩。
春就此要别我们去了。未来虽多纷扰，春的脚步依然迂缓而轻盈；胸中激情，尽可待时而释放。
我的双手，还满是挖野菜时沾上的泥土。我只能在心底完成对春的致敬——她在把我们的心完全陶醉的时候，自己也有了一个无比从容的归宿。
由春入夏，是时光掌纹上那条生命线，在被温暖之后的自觉延续。
看着吧，春会用她全部的时间、生命、体力和心思，以夏的名义继续展示她由内而外令人目眩的美，去赌一场人世间轰轰烈烈的爱。我拭目以待。
夏之初
春尾里点下几窝丝瓜和扁豆，不几天便拱出细嫩芽来。待它们两瓣子叶完全抻开，迎面招手的已是夏日风。
赶在春末最后两天，门前空地上我又栽下两沟子葱、二三十墩韭菜。返着苗的功夫，夏天的太阳便转过来了。
春主生发，夏主生长。我期待的收获开启了夏日旅程。
垄间小麦顶着浓郁的日光，孕出穗头儿做着扬花、灌浆准备。塘里芦苇才高到将能藏住十来岁顽童，藤本的植物在朝离着最近的支撑物悄悄攀爬。
季节轮换，唯由春入夏不及引人悲引人喜——后来者正忙于去者未竟的事业。
此时节，柳絮早已舞罢，借风势由春舞进夏的是杨絮。更艳的背景，更盛的排场。妖妖娆娆舞在天地间，眩人双目。飞絮是乔装在梦里的花。无叶无瓣，也不让人闻香。你站在那儿，看似迎面而来，在贴近胸口瞬间总又绕肩而过。
纷扰里我只管照看好自己种下的菜。勤于浇灌，努力培植，安心等待幼苗长大。
初夏里还有春的凉意，但不几天便会有热气蒸腾起来。天要降更多雨，阳光也更灿烂，会滋养得万千物种自由疯长。
大地上到处是化茧成蝶的、拔节抽穗的、强足振翅的……夏天，是生命个体寻求突破的季节。
更多的希望在土地上成长，愈来愈明朗的憧憬似乎来至跟前。
人们对收获的思念，也将一刻无法停止——我却小有隐忧，担心贪嘴的虫儿咬坏我的菜。
耕耘者未必现有收获，但没有理由止住追行的脚步。
如春一样，夏日时光也将不停留、不重演、不可补偿，也不能返回。我也将如对春的致敬，致敬夏日时光。
这新来的，将是个沾一点激情即可燃烧起来的季节。像极了一条烈焰流淌的河，让置身其间的，或浴火重生，或一身化为空无所有。
夏之初时，环顾你的远方与近旁：且看是谁，最有坦然面对的担当！
秋之尽头
不及悲秋，秋已到尽头。秋月圆圆缺缺，秋雨几番敲窗来过，秋的落日与晚霞一次次匆匆去了……树的叶子继续飘飞，展示着最后的秋之静美。
我看到的、听见的、想念的，自认为都是实实在在有过的。从此不复再生眼花缭乱的景，谁与谁都可放心素颜相对了。
风影里的轻轻花香、月影里的朦胧往事，被愈来愈烈的风一并卷去了。可以确定，不会再有人分花拂柳而来。
潮热轻燥而致的胸腹郁结，到了该释去的时候了。往后看，路还长着呢。
花之娇艳不再有，果之丰硕不再有。摒弃了一切装饰，连语言亦变得多余。但一切都没有结束，平地上还将卷起千堆雪。
借助腐草里的萤光、天心间的皓月，风萧萧中与秋作别。走在未来夜路上，你将见到火焰在坚冰里燃放。
有自我放逐的精神，就有反抗严寒的气度。天凝地闭中便是举步维艰，也且不可挫了锐气。路漫漫中还需自求索。
黛青长空下，存本色、固根源乃是天定的法则。
放羊的老汉双手叉在大衣袖里，抱紧鞭子，看着路边一帮母羊兴奋地喷着鼻息，抢着拣食落叶也咀嚼老熟的草籽。哺乳幼羔那是明年青草鲜嫩时的事了。
我把亲手种的葱全刨了。气温一降再降，葱会愈长愈空。菜农也割净了地里末茬韭菜。不能再等了，所应收获的，一点也不能瞎在地里。
田野里应收的都被尽数收走，还能再长一段时间的只剩白菜了。看别人家地里种的白菜，正层层包裹出水晶一般的心。
行坐都见俯仰翻卷的云，前程里徘徊的是萧萧风。天气的变化，容易添人牵挂。
接至的光阴里，有冰冷的光天化日，也有月黑风高的夜。时间的推移，也会教人青丝变白发。
我的亲人呢，都去哪里了？每回临出门，可要记着加衣再加衣，要防着寒潮突然来袭。以手捂心，我坐在秋的尽头。尽尝秋风，等待一束心的冷却。
冬之到来
秋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冬的门口。有些沉寂，有些冷清，阳光变得低而远。猛回头，那些盛日里孜孜以求的，已经不知归谁所有。河东的扬尘，被追逐到了河西。
徘徊在冬的门前，秋默默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铅华，掩身在岁暮天寒之中。谁能挡得住斗转星移呢？七星斗柄由西移转到北，天下就皆冬了。
远处的沧海，近处的桑田，沉下身收住心，皆以不变而待万变，开始自觉顺应天地变革。
按照自画的路线图，我一路走来。沿途有花开有叶茂有果香，从一个起点忙赶着奔往下个起点，哪里想过可以在哪个节点停住呢！
感谢四季有冬。让我可以静下心来，直面四野铮铮苍莽，梳理一下长久积存的凌乱情感。从此，我将试着揭去心头虚设，把自己还给自己。
是的，清冽的冬会教你怎样脚踏实地生活。
越冬的农作物常被晨雾笼罩，酷霜下遗落的棉桃都僵在地里了。
在大的寒流到来之前，天不会有多冷。来自夏秋时节储存于地表的余热，还可支撑一阵子。
我的小菜园也空了。挨着那畦菠菜我又开出个小畦子，撒上葱种。明年春上便可割到一茬嫩葱吃了。
冬的到来，一切都将封闭得愈来愈严实。
自春历夏经秋，有多少事不及提起，便沉淀到了心底。说不出的便不说了，无需说的更要缄口。储存下些许希望，静静等待下个春暖花开。
不管到来的是暖冬还是寒冬，总有少不了你我共赏的景，也少不了你我须携手才能跨跃的屏障。
走过这长的路，当初为何出发我还没忘。假若还有什么能动摇我心神的，我依然会诚心致敬。
冬季里白日短促，要善待夜的长。风，忽然落上了我的发梢，无依无靠。
我们继续走吧。一年的路程还剩最后一段了。你说怎么走，我就怎么走！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