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水瓮
◎闫传宝
早年间,农村经济条件落后,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混,但再穷也离不了锅碗瓢盆过日子。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家里的那口大水瓮。
我家的水瓮比较大,能盛十桶水,父亲要到井上挑上五担水才能装满。儿时的记忆里,每天早晨,特别是冬日,天尚未明,我钻到热乎乎的被窝里听着父亲咚咚咚挑水的脚步声,哗,一桶,哗,又一桶,等到父亲把水瓮挑满,母亲也就做熟早饭了。为了哄我赶紧起床,母亲会把我的棉裤、棉袄拿到灶火门上烤,烤热乎了后两手抱紧包住热气给我穿,我一穿,袄袖里、裤腿里都暖暖的,特别舒服。那口水瓮一直放在伙屋门口,上面盖着一个高粱莛秆盖帘,盖帘上扣着一把大铜舀子。放学回来口渴了,就用舀子舀上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上几口。那时候也不讲究喝生水卫生不卫生。硕大的铜舀子是爷爷早年间置办的,大炼钢铁那会儿,家里的大小铁锅等凡是铁制品都缴了公去炼铁,而铜舀子是红铜材质,侥幸躲过一劫。大轰隆吃食堂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去食堂吃饭,不允许私自生火做饭,想做饭也没有锅了。年迈多病的太奶奶感冒了,茶饭不思又去不了食堂,爷爷就用铜舀子当锅,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给太奶奶煮碗面条吃。铜舀子不禁烧,底部不久就烧裂了一道纹,舀水时会漏一些,但不妨碍用,又用了许多年。改革开放之后,村里来了一个铸铝锅的匠人,父亲想用一些废铝铸一把炒勺,但废铝数量不够,父亲就把那把漏水的铜舀子添上,铸了一把铜铝合金的炒勺,现在还一直用着。每当寒冬来临的时候,父亲会早早用蒲草把水瓮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以防寒冬腊月水瓮被冻裂了。三伏酷暑时节,父亲会根据水瓮是否“出汗”来判断未来的天气变化。
有一年春天,父亲把水瓮歪倒,刷洗瓮底沉淀的泥沙,刷洗干净后竖起来,又挑了满满一瓮水。可母亲刚刚买的一对小鸭子却突然找不到了,一直纳闷了好几天。直到三五天后父亲又刷洗水瓮时,才发现那一对小鸭子被压死在水瓮底下了。大概是当初父亲掀起水瓮时,那对小鸭子钻到水瓮底下争抢泥土里的蚯蚓,父亲没有发现鸭子,竖起水瓮时,鸭子躲闪不及葬身瓮底。为此母亲埋怨了父亲好几天。
过去农村缺医少药,我们兄弟几个若有人头痛发热,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吃了药、打了针还迟迟不见好,母亲就怀疑是吓着了,掉了魂。晚上她就拿着我们脱下来的衣服,绕着天井里的水瓮转上三圈,然后随往屋里走随喊着我们的小名:“宝啊,回来吧!宝啊,回来吧!”,母亲喊谁的名字谁就赶紧答应,母亲喊几声就答应几声。我依稀记得听到母亲的一声声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往往是欣然答应一声,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瞬间减少一分,连应三声往往就不怎么害怕了。随后母亲将衣服盖在我们的身上,睡上一觉发发汗,第二天往往就好了,又活蹦乱跳了。这当然纯属迷信,但也应该是一种充满着伟大母爱的、古老的心理暗示治疗方法吧。
如今,那口水瓮还在伙屋门口放着,只是不再用水桶往井里去挑水了,而是直接把自来水灌进缸里,一是沉淀一下水中杂质挥发一下次氯酸钠的气味,二是储备一瓮水以备不时之需,农村大都讲究“穷灶禾,富水瓮”。
水瓮依旧,只是父亲老了,再也挑不动了水了,而母亲已经去世整整二十四年了。 作者系区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