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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更邪呼了，所有的户家都把铁锅砸了，集中到队里去炼钢。整个大队只留下4口锅，东头两口，西头两口，把柴禾粮食集中起来，由专人做饭，大伙在一起吃大锅饭。
        刚开始的时候还挺热闹，大伙排成长队，一块打饭，一块吃饭，有说有笑，有肉有鱼有菜，干粮管饱。间或谁讲个笑话或出个洋相，逗得大家挺开心的。可是过了些日子，囤里的粮食快见底了，队长就指定改成半干半稀，每顿一碗粘粥，一个窝头，一点萝卜咸菜；再后来一天三顿粥，里面加一点地瓜；再再后来，地瓜没了，粥也越来越稀了，又过了些日子没有玉米面了。队长说了声：“散了吧，自个想法去吧。”于是人们走进了田野，挖野菜、撸树叶、扒树皮，但凡是地里能吃的都吃光了。那时候饥饿像瘟疫一样到处漫延，腹中无食的人们没了力气，有的在地里干着活儿突然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有的在睡梦中告别了这个世界。因为经常死人、因为经常埋人，活着的人仿佛已经忘却悲痛，已经变的有些麻木……
        那些年，老天像谁给捅了窟窿似的，老是下雨，白天下夜里下，孤城中的屋子差不多全部漏雨，外面哗哗的下大雨，里边啪哒啪哒落水珠，人们用了大盆小盆接着，房子终日潮湿着，说不定哪阵就倒了。
        那天，就在张福的东山墙倒塌的同时，他的娘亲也撒手离他而去了。老人实则也是饿死的，临死的时候，她瘦成一把骨头，灰白的头发差不多全脱掉了，浑浊的双目中遗留着两颗泪珠。她是舍不得张福啊，还有他那不知去向的弟弟，那令人心碎的周玲母子俩。唉！老人一辈子受罪，临走也没摊上副棺材，张福太穷了，在那阴雨绵绵的灾难中，如何去置办棺木啊！匆忙中，他把家中唯一的一件家具，那是老娘嫁到张家来的陪嫁物，一个裂了纹的桐木躺柜，盛上了老娘。下葬时，挖不成坟穴，一锹下去，汩汩的冒出水来，人们只得在水中挖出个能放进躺柜的坑来，上面放了幅门板，压了些石块砖头什么的，好孬才算埋葬了老人，实则亡人是被泥水泡着走的，许多年后，张福想起来还心痛的落泪。
        孤城长时间的被霪雨浸泡着，发出一种湿漉漉的悲悯的气息，除了三三两两的房屋倒塌声，就是四街上传来的哭声，一些人被解脱了，一些人还得苦苦地熬着。
        待到七月里，老天终于放晴了。漫洼的水在一天天回落，靠着国家的些许救济，勉强活下来的人们在生产队的组织下，抓紧种下些胡萝卜、白萝卜、白菜什么的，能够充饥的作物。闲暇的时候，张福就持了鱼叉去水中叉鱼。孤城的四周全是水湾，随便一个湾中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鱼儿，每天张福准能叉一些回来，他用拣来的碎柴树枝烧了，吃上几口，便给周玲和儿子送去。周玲已经变得没有什么意识了，看人直直的，如一俱雕像。目光中充满呆滞和疑惑，只有递给她东西时，才会下意识地去接，接过去胡乱地塞进口中，急忙地吞咽下去。小福子经了这场灾难，看上去更加孤独，像大水中那飘摇的小树，有谁去留意他呢？张福深深地爱怜着他们，又一时帮不上什么，只能尽力地多看他们一眼，多陪他们待一会儿，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偶尔，傍晚的时候，孤城中的喇叭里会放一首两首革命歌曲出来，让人们振奋一下。接下来是队长们那夹带着粗话的布置工作或下通知的声音。此后孤城便进入到一片沉寂之中。长夜绵绵，张福睡不着时，脑海中便不停地回想江湖上那些风风雨雨，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伴着泪水，伴着梦想，伴着蚊虫的吟唱，伴着庄稼的拔节声……很晚很晚才能进入到自己的梦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