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圆桌对面的孩子
鞠 慧
7
我最盼的，就是放假了。放假就不用上学了。放假了也能去奶奶家。每一个假期，对我来说都充满了期待。积攒了一个学期的所有不快所有难过，一旦来到那个位于黄河岸边的小村子里，这一切，就都慢慢离我远去，慢慢散到了田野里、河道里。
小学五年级那年暑假前，妈妈说不让我到奶奶家去了，她说跟爸爸商量了，暑假要给我报个补习班。
我说不想去上补习班，我还是想去奶奶家。
妈妈说，还有一年就上初中了。功课再赶不上，将来咋考高中？
我心想，还考啥高中呀，初中我都不愿上了。可我没敢说，我知道不上初中肯定不行，爸妈不会同意。
我也知道自己功课不好。既然爸妈愿意让我上补习班，我就去试试吧。我觉得用处不大。
我知道，奶奶家是去不成了。
还没等我把同意去上补习班的事说出来，爸爸就先数落开了我，他说：“你看人家孩子，不上补习班也比你学习好。你也没少吃饭，也没少睡觉，也没少听课，咋就那么笨，那么丢人呢！别不识好歹，你以为我愿意往外拿这好几百块钱呀，你以为你爹我挣这几百块钱容易呀？”
“我就是笨，我给你丢脸了。你挣钱不容易，我也没让你非要拿补习费！我不去上补习班了，也不去奶奶家了，我自己在家里学。”以往爸爸骂我的时候，我只在心里不服，还从没跟他吵过。我知道，连妈妈都吵不赢他，我更不行了。可这回，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顶了他几句。
“哼，你要有那个本事自己在家就学好了，还用等到现在？”
爸爸轻蔑的眼神激怒了我，我把手上正拿着的一本书重重地摔到了桌子上。
这下爸爸真生气了：“你摔谁？小兔崽子！”
爸爸说着，一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摔到了地上。
8
妈妈哭着拉住爸爸的胳膊，不让他打我。爸爸用力一甩胳膊，把妈妈一下甩到了茶几跟前的地上。
我哭着想去拉妈妈起来，被爸爸一脚踢倒。
也许是因为我跟他顶了嘴吧，那次，是爸爸打我打得最厉害的一次。
爸爸打开一瓶酒，扬起头灌了几大口，然后躺在卧室的床上，哭了起来。哭了一会，爸爸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妈妈哭了半夜。
我一直没睡。身上疼得厉害，心里也疼。想想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真是没啥意思。学习不好，老师不喜欢，同学不喜欢。我挨爸爸的打，还连带着让妈妈也挨打。活着，有啥用？
可真想到死的时候，心里又放不下爷爷奶奶，他们那么疼我，我死了，他们肯定会很难过的。还有妈妈，爸爸总是欺负妈妈。以后我长大了，还能帮妈妈，如果我走了，以后妈妈怎么办？
我想一阵哭一阵，听到外边的钟表打十二点的时候，我想好了，我不能死。可我也不在这个家里过了，我要离开这里。
我悄悄起床穿上衣服，把书包里的书掏出来，拿了几件衣服塞进去。我走出了家门。
9
待走到门外的公路上时，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虚了。不管远近，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路上的灯也都灭了，白天车来人往的路上，这时空荡荡的，啥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倒扣在大锅底下的小蚂蚁，我要上哪去？我又能上哪去？
在小区门口的路边上，我站了很久。站累了，我就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我想象着爸妈发现我不在了，跑出来找我。如果那样的话，我是跟他们回去呢，还是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来。
有风吹过来，我突然觉得很冷。地上的树叶沙拉拉响着跑过来，声音很尖利。我抱紧了双臂，还是冷得不行。
我站起来，慢慢朝前走着。我想还是到奶奶家去吧，除去奶奶家，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去哪里。
奶奶家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地，坐公共汽车也要两个多小时。
刚开始往前走的时候，心里非常害怕。眼睛不敢往路两边的玉米地里看，怕突然会窜出一个鬼来，把我抓走。一阵风吹过来，玉米叶子就一阵乱舞，像魔鬼的一只只长长的大手，一下又一下，朝我伸过来。
后来，不怎么怕了。又累又困又冷。脚往前迈着，眼睛却不知啥时闭上了，绊了一下，才又睁开了眼睛。被爸爸打得地方越来越疼，脚也疼得越来越厉害。我咬牙往前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看到路边有几根很粗的水泥管，我一头钻进去，刚躺下就睡了过去。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