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我一饭去”
清康熙年间担任过左都御史加刑部尚书衔的魏象枢,是山西灵丘人。他当了多年京官,地位显赫,自律甚严,以“廉直”名世。到他告老还乡时,康熙帝在宫中三次接见,并赐“寒松堂”三字匾额。他去世后,后代将他的诗文、奏疏编为一集,书名就叫《寒松堂全集》。
魏象枢在最易被“围猎”的高位上,不仅是“君子慎独”,自己能管好自己,而且在对外交往上也严于律己,包裹上了厚厚的绝缘层。清代律令,京官不准交接地方官。魏象枢死守这条防线,抵挡住了许多诱感和常人习以为常的人情。他的一个门生去陕西任学道时,他考虑到山陕毗邻,害怕家乡的亲属或冒充亲属的人打着他的旗号去陕西谋私利,就给他的门生写信,信中说:“但思秦地之去敝乡不甚相远,恐习知门下与不佞有旧,招摇骗诈之徒坏我名节,虽门下知不佞从无竿牍之事,亦不得不严防而密察也。至于片纸只字,彼此两绝。若门下有起居于不佞者,亦投之于水火,不敢开。”这也就是说,魏象枢给他门生提出警告,并告诉门生从此再不相互通信,就是平常的问候,也不让他的门生写,他收到片言只语也要投入水火,不打开,不阅读。这样的事有好几起。凡是他熟悉的人去地方做官,他一则以喜,则以惧,马上警觉,并主动切断联系。
《寒松堂全集》中有一篇《祭太傅范座主文》,是回忆他与老师、大学士范文程交往的。魏象枢考进士时,范文程是主考,被录取后,他就是主考的门生,在封建社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际关系,是人伦之一。但是,据他回忆,除了中榜后随同榜进士集体团拜谢恩外,他没有私下拜访过座师。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他被人诬告,在会审时,范文程细心审理,推倒对他的不实之词,为他开脱。冤案昭雪不久,魏象枢以母老为由,要回籍终养。获准后,他向范文程告别。这时,范文程已退休,“两无嫌疑,力疾一谒”。也就是说,魏象枢不当官了,他的老师退休了,这时候走动走动,别人不会有什么猜疑;师生均离开领导岗位,相互接触不涉及政务,也不违反纪律。
师生见面,说起蒙冤的事,魏象枢说:我师未收我一瓶酒,我也没喝过我师一杯茶,为什么在我师的四百多名弟子中,独对我知之深,爱之切?范文程答:审理案件时,我看你有直气,是国家可用之才,不允他人诬害。听了老师的话,“象枢不觉泫然涕下,吾师亦含泪不言”。在分别之际,师生对坐共泣。范文程问起魏母的年龄,魏象枢说:“七十一岁。”这时,范文程站起来说:“年高,正宜在膝下,余亦老矣,此后不知与丈再见一面否,吃我一饭去。”十多年师生情深,魏象枢格于律令,从不与老师私下来往。他虽在翰林院远远见过严守师道的老师,老师却只知道他的品行和能力,连他的容颜都不记得。这次分手,可能就是生离死别,还是老师提出来要请他吃顿饭!
请客吃饭,是中国古老的传统。作为社会人,在正常的生活中,谁也免不了请人吃或吃别人。但吃了什么?在哪里吃?酒足饭饱以后,大都忘记了。清代大学士范文程请他的门生“吃我一饭去”这句话,我记得很牢。(摘自《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