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641 更新时间:2019-02-19

一次印象深刻的留守

——写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四十周年之际

◎王可勇

       

         春节,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我们家却是聚少离多。儿子在部队当兵,儿媳在省城上班,老伴在济南照看着孙女,我则照应着在济阳的家。一家人分居三地,许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大年初二的晚上,省工商行政管理学校同学丁继玲给我发一微信,“老同学,你还是一个人留守!”留守一词很刺眼,一般现在多用于农村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没想到用在自己身上。这倒引起了我的一段回忆—— 一次印象深刻的留守。
        我们八五加农炮营,在一九七九年紧急战备前,编制序列是二营,七九年紧急战备,我们炮团迅速扩编一个榴炮营,新的编制序列是:一营(榴炮一营),二营(榴炮二营),三营(八五加农炮营),四营(火箭炮营)。一营、二营、四营营房毗邻炮团团部。唯独我们三营距团部较远,驻守在团部东面十几华里外,靠近一个叫芦屯的沙岗旁。营房、炮位、车库、弹药库、操场等若大的营区,既没有院墙也没有铁丝网,营区和广袤的沙丘连成一片。我们九连营房分南北前后两排,北面是炊事班和驾驶班,南面是连部、指挥排和炮一排、炮二排宿舍。我们连营房东侧,是营部和八连营房,距营部东南角300米处是一座弹药库。这就是后来我们留守执勤守护任务区域。
        攻克并占领了柬埔寨首都金边。越南在同苏联签订了友好条约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公然对我进行了挑衅,并且大肆出兵柬埔寨。我被迫进行了自卫还击。形成了战略上的南攻北防。
        那是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清晨,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开战。其实,对越作战部队,在开战前一周,就已经进入了预定阵地。南方天气多雨,战士们在战壕里冒雨待了一周。(我高中同学七九年兵,新兵连没集训结束,就下到老连队,加入到作战部队开赴前线。)据说是等待中苏边境北线作战部队的集结完成,在战壕里等待了一周的时间。当然原因是否真实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就在对越开战的当天,我们北线部队仍在紧张地向中苏边境集结投送兵力,铁路线已全部实行军管。我们所属二十三军六十八师炮团,也奉命向北,向中苏边境预定阵地挺进。在部队出发前,所有党员干部集中在团部大礼堂,由团长、政委分别作战前动员,政委最后带领大家举手宣誓,大意是,不怕牺牲,奋勇杀敌,坚守阵地,彻底消灭苏军来犯之敌!我们每个人都写下参战书,决心书,甚至有的战友写下血书,自然,每个人也都写下了遗书。
        连长周洪林:“我很清楚地记得,部队作战前动员后,我第一个剃了光头。当天晚上,我连就有相当一部分兄弟剃光头。大家士气很高,觉悟很高,执行任务相当的自觉!这一点我非常受感动!”
        我们国家打越南,没啥好说的,就像一个大人打一个小孩的屁股。而和苏联交战,则大不相同了。当时苏联军队已经是步兵摩托化,机械化作战,而我们部队连半机械化都算不上,武器装备差距太大。举个简单例子,当时苏军一门火箭炮,有四十个炮管,而我军一门火箭炮,只有十九个炮管,多一个炮管都不能承载。这还是我军当时最先进的火箭炮。所以,每个人都清楚和苏军交战的代价。邓小平曾经在一次讲话中说,重要的不是看南面(对越自卫反击战)打的好不好,关键是北面我们能不能守得住。从这句话中也能感受到我们中苏边境北线部队,紧急战备浓重的战争气氛。但是,大家知道,战士的最高荣誉,就是保卫祖国,守护边疆,消灭来犯敌人,倒在冲锋前进的道路上。这就是中国军人!
        就在部队出发前两天,连长通知我一人留守。连长说:是连里经过认真研究,慎重考虑选择了你,你也是重任在肩。突然的变化,不能随部队行动,心有不甘。我对连长说,我是党员,我也写了参战决心书,我不能留守。连长说这是组织决定。指导员陈和谦也对我说,留守同样重要,部队营房,仓库弹药,每个人的个人物品,都要看管好。哪个战友牺牲了,你要把他的遗物全部寄回老家。至今,我仍然保存着全连战友的通信地址,是城市兵的,详细到××市××区××街道××门牌号;家是农村的,地址详细到××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有四川、湖北、江苏、河南、山东、河北、辽宁、吉林、黑龙江等省份。全连官兵在连长率领下,整装待发,等待上级开跋命令。我则全力为连首长和战友们搞好服务。
        二月十七日,就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的当天,部队接上级命令,晚二十时部队出发。晚上十九时,夜幕已经降临,二十时,车队已经排成一字队形,连长和指挥排乘坐一号指挥车,依次一排一炮车、二炮车、三炮车、二排四炮车、五炮车、六炮车,末尾是后勤保障车。随着连长一声令下,汽车碾压着厚厚的积雪,迎着零下三十多度凛冽寒风,向齐齐哈尔火车站集结……
        我站在雪中向战友们挥手致意,汽车牵引着火炮轰鸣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回身再看看若大的营区和营房,寂静的无声无息。与部队和战友们分别的孤单涌往心头。我长长的嘘了口气,调整心情,着手完成自己的留守任务。我先从炮一班宿舍开始,从西往东,一直到侦查班宿舍,所有门窗关好锁好。没有锁的就用铁丝固定好。我的被装行李搬到营部指挥排,和团后勤处的协理员,营部、五连留守人员集中在一起。宿舍就是我们的值班室,保留一部电话,保持和团部通信联系。我们四个人编成一个临时留守班,协理员是我们的留守班长。我负责收发邮件报纸,明令传真电报,对越自卫反击战战斗捷报,编制上报留守班夜间执勤放哨统计表等,更重要的是,通过这部电话,我们能了解到,我们部队在前方紧急战备的情况。中苏边境线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们的心,也同样牵动着沈阳军区和北京的神经。由此可见,当时的形势是异常紧张。记得团里是一个副参谋长负责全团留守任务。有天深夜,副参谋长来我们营区查岗,看到我绕着营区流动执勤,还得到副参谋长的表扬和鼓励,并叮嘱我们提高警惕,坚守岗位,确保营区和弹药库安全。留守期间,每天都更新执勤口令,夜间执勤放哨,子弹上膛。非常时期,防止敌特分子对我们营房、仓库、弹药库等搞破坏活动。
        部队已经开走,战友们也都执行紧急战备任务。但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二月十六日这天,大家紧张忙碌一天,晚上熄灯哨响了,但我并没休息。这时,炮一班副班长任长福找我,我示意他到外面走廊说话,以免影响他人休息。我们在走廊里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但是,心里都清楚想说什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我给家里写好的信,就放在行李包里……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就把行李包交给我父母,如实告诉他们就行。当兵就是为了打仗,没有什么可怕……”我打住他的话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和任长福是七八年同年入伍的山东兵。我们是从初中到高中,同班同学,住校床铺是枕头靠着枕头。新兵连还是一个班,仍然是枕头靠枕头。新兵连集训结束,我们依依不舍。做梦也想不到,下到老连队,我们俩个又分到六连二排四班,睡觉还是枕头靠枕头。他是三炮手,我是四炮手。再后来,我到连部当文书,他到炮一班当副班长。是他,当发现我晕倒在新兵训练场,第一个招呼战友把我抬回宿舍,看到我苍白的面孔,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是他,当有人故意刁难辱骂并肢体攻击我,我奋起反击时,他死死地抱着我的后腰和两只胳膊,并下掉我身上的半自动步枪,避免了我酿成大祸;还是他,已是炮一班班长,被确定为提干苗子,在部队能有很好的发展前途。当得知我被批准了退伍复员后,他只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也选择了复员回家。我再三给他讲明孰重孰轻和利害,他却说:“我本来就是个种地的。”他同我一起退伍,是我一生的歉疚。战友任长福豪爽耿直,倔犟义气,山东人的性格特点特别明显。留下书信的不单单是任长福他自个,全连每位战友都写下了给自己父母的一封,必须写好,而自己又不能寄出的最后一封信。
        我同班战友苗德春,七八年兵,辽宁清原人。部队出发当天,他托付我,代他给父母写封家信,好让家人放心。部队走后,按照他的要求,很快就把信寄出。哪知道苗德春的父母见到信后,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增添了一份挂念。原来苗德春的父亲识字,看到来信字迹不像儿子所写,苗德春家中只有妹妹没有弟弟,而信中“弟弟妹妹都好吗?”猜测一定是让别人代笔。四十年后,我和战友苗德春重逢,他又提起当年我代他写的那封家信,我为自己当初的幼稚单纯好笑。
        战友熊志斌,七五年兵,黑龙江尚志人。他头脑机敏,办事麻利。部队刚刚得到紧急战备消息,他就把自己平时不用的被装,包括带的手表等贵重物品,钉个木箱,寄回老家。他的父亲是参加过辽沈战役的老兵,知道战争的残酷。当看到儿子寄回家的东西,就明白部队紧急战备,准备打仗了。父母牵挂儿子在所难免。于是熊志斌的母亲便来到部队看望儿子。遗憾的是部队已经开走了三天,熊大妈看到的是一排排空荡荡的营房。还好,我们留守同志热情接待熊大妈。安排她住在我们连部班的宿舍,生上火炉,我们到时给大妈送饭,还专门给大妈包饺子吃。大妈话语不多,一脸严肃凝重。只是对我们说,她去外地走亲戚,顺便来看看。来队第二天,大妈提出想返回尚志。协理员请示团部后,次日团部派一辆吉普车送走了熊大妈。
        二月十七日部队出发,十八日,我本村同姓长辈王复尧,一九六九年兵,退伍后,在牙克石市喜桂图旗工作。他从山东济南坐火车回牙克石,为了和我见上一面,在齐齐哈尔市中途下车,趟着厚厚的积雪,步行十几公里,专门来部队看我。对于一个过去从未出过远门,离家一年多的我来说,当见到亲人时那种激动、高兴的心情,无以用语言表达。由于当时备战气氛浓重,我们简单交谈后,他就匆匆地返回齐齐齐哈尔火车站。
        对越自卫反击战胜利凯旋!一九七九年三月二十日,我们连随同全团北上执行紧急战备任务圆满结束!胜利回师齐齐哈尔市营区!至此,我们也圆满完成三十二天的营区留守任务。
        我们执行留守任务,与执行紧急战备任务的战友们,趴冰卧雪,风餐露宿在阵地上,坚守三十个日日夜夜相比,显得平淡,也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但是,它是我们整个部队执行紧急战备任务的组成部分。对取得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胜利,我们北线部队奉命北上,开赴中苏边境预设阵地,圆满完成“北守”任务!同样值得回忆和纪念。
        今年大年初五,老连长周洪林对我说:借这个机会,向当时(老)六连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好在当时没打起来,我把同志们安全的带了回来。如果发生了战争,战斗打响,谁又能幸运地回来?就很难讲了。
        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暨紧急战备四十周年之际,以此向原六十八师炮团八五加农炮营营长王振潭和三连连首长及全体战友们致敬!祝大家幸福安康!作者系区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