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539 更新时间:2019-02-19

小说连载:雪花那个飘

齐建水

        俺大声嚎啕,仿佛要把前世后生的委屈都哭诉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院门“咣当”一声,俺抬泪眼一看,是邻居家的小旺子。分明是后面的孩子把他推进来的,他转个身马上又跑出去了。不高的院墙上,长着一排密密麻麻的脑袋,虽然俺才嫁过来不久,街坊四邻还认不全,有些只是面熟,但额头上有疤的二愣哥,下巴上长痣的狗剩嫂,还有一张驴脸的三喜子和缺牙瘪嘴的三婶子,原来可是俺家的常客,没少喝俺沏的茶,没少吸俺点的烟。可现在他们只是站在墙外看俺的热闹。狗眼看人低啊!自从寿长进了监狱,俺这家就变成了一座坟墓,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来串门儿,来给俺说一句宽心的话。不但如此,见了俺就像见了仇人,眼神像一把把闪着冷光的刀子,恨不得把俺凌迟了。
        “黄梅香,狐狸精!黄梅香,害人精!”院门外的孩子们喊起来。
        俺停止了哭泣,没有力气站起来去驱赶他们。俺看一眼门外昏沉沉的天,突然从胸腔里爆发出一声尖叫:“老天爷,你长眼了没有?这哪是俺的错啊,却这样折磨俺!”
        没想到,俺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孩子们哗地逃走了,墙头上的人头也滚走了。俺想,他们一定把俺当成即将冲破牢笼的怪兽了。
         俺哈哈大笑,但只笑了一半,嗓子哑了。这一喊一笑,在俺的头顶冲开了一个洞口,黑暗随着一道白光,倏地宣泄出去了。
        也许因为俺的性情不正常,胎儿又在肚子里踹俺一脚,踹到了俺的心尖上,俺的心一阵抽搐。俺知道他饿了,要俺吃饭。俺吃饭就等于他吃饭。
        竹篮子里还有几块饼子,是俺前天和昨天一边找新生和新成一边讨饭讨来的,本来是要留给两个冤家吃的。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俺使劲扒着炕沿站起来,从炕头的篮子里拿过一块饼子啃起来。
        凉饼子干喳喳的,难以下咽,俺就想喝口水冲冲,一看暖瓶惨烈地炸在地上,眼泪又要冲出眼眶。俺慢慢地移动脚步,来到水缸前,拿起舀子舀水,水缸里突然浮出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是寿长。一如从前,清清爽爽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寿长说:“千万别亏待了两个孩子啊!”俺想跟寿长说句话,再一看,寿长的影子没了,水面上换成了俺憔悴的脸和乱草一样的头发,就像一个恶鬼。
        “寿长——”俺叫喊着,可声音刚出嗓子眼,就被俺堵在嘴里了。俺咬咬牙,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俺告诉自己,哭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想活下去,就要出门讨吃的,要想让心里好受点,就要把新生和新成尽快找回来。寿长,你的嘱咐俺不会忘记的。你是俺的天,俺的地,俺的空气,俺的全部。你的话就是皇圣旨,不,胜过皇圣旨!
        俺爬上床,费劲地把棉裤脱下来,下身用被子裹上,把寿长的棉裤拆了,裁了,重新做成了一条夹裤。穿上一试,还挺合身。
        下了炕,俺拢一把蓬乱的头发,把地上的暖瓶皮拾起来,把碎玻璃扫出门外,又把尿湿的裤子放在清水里投几遍,晾晒在天井的铁丝上,然后提了包袱准备出门。正在锁房门,院子里突然有人叫“姐姐”,俺回头一看,是俺妹妹兰香。俺问:“你咋来了?嫌俺家还不够乱啊!”
        兰香说:“我跟咱娘来的,昨天临黑天,新生的舅舅王连禹去咱家了,像条疯狗,逼着咱娘把新生、新成交出来,新生和新成真没到咱家去啊。咱娘知道一定又出事了,今天一早就赶来了。”
        俺朝门口一看,俺娘正好进门了。俺不愿见到她,就把头别向一边。俺娘走过来,一身的土,一脸的汗。她来到俺面前,摇着俺的胳膊,一连串地问:“梅香,又出啥事了?新生和新成哪儿去了?那个王连禹没把你怎么样吧?”
        也许是早晨的坏情绪还充盈着俺的心,俺斜她一眼,多天来积攒的怨恨一下涌上来,上腭骨和下腭骨突然联动爆发,像要咬人似的喝斥道:“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作得孽!”
        俺娘一哆嗦,脸霎时白了,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话来,仿佛被滚烫的食物噎住了。(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