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741 更新时间:2019-03-08

小说连载:雪花那个飘

齐建水

        俺走进屋子里,坐在一堆看场人留下的麦穰上。月亮像大半块饼子,从东南方漂浮起来。月光穿过窗口,像霜一样涂在地上,苍白清凉。望望月亮,肚子里响起一阵肠鸣,俺意识到该吃东西了。俺本想啃口冷窝头,喝口冷水将就着,但又一想,俺不能太亏待自己,一是俺有身孕,俺的身子不属于俺一个人,二是俺还要找新生新成,俺的身子跨了,寿长的嘱托就泡汤了。俺站起来,找来两块砖,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堂,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地瓜面窝窝头,把窝窝头穿在一根木棍上,放在灶堂上,然后又取出火柴点燃了灶堂里的麦穰。麦穰太潮,沤出一股股浓烟,呛得俺直咳嗽。沤了很长时间,才生出火苗,火苗跳跃着,把俺的影子投射成墙上舞动的鬼魅。
        吃过了饭,俺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黄色大衣,盖在身上。这是寿长从部队转业时带回的军用品。梦中,俺梦见了寿长,只见他穿一身灰色中山装,板板正正,干干净净,白净的方形阔脸上围一圈炭黑络腮胡茬,带着惯常的微笑。他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正抓一把茅草团成团,努力地塞住脑后那个空洞,脖子上结满了血痂……
        “寿长!”俺大叫一声,一下坐起来,心里突突地跳着。自从寿长被抓,俺没见过寿长一面,联系到刚才的梦,俺想,寿长一定被判了死刑,枪毙他的人一定是要从他的脑后开枪,要不怎么脑后有个空洞?
        一只夜猫子在不远处的树上啊啊鸣叫。恐惧顿时袭上心头,俺出了一身白毛汗。寒风在门洞和窗洞里穿堂而过,俺一阵冷战,牙齿咯咯作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急忙把身子卷缩成一团,钻到大衣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俺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俺又把目光透过窗洞投向天空。乌云飘移着,让月亮镶上了惨白的亮边。
        跑了一天,两个孩子的一点音讯也没有,俺在心里喊:“新生新成两个冤家,你们在哪儿啊!”接着又开始骂王连禹,“猪狗不如的王连禹!寿长对你多好啊,从你五岁就开始养你,还给你找了工作,吃上了公家饭,你却恩将仇报,告发了寿长,让他性命不保!再说,你说什么也不该打孩子啊,两个孩子可是你的亲外甥,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真是个浑球!”
        王连禹是他爹娘的老生儿子,他娘在生他时难产死了。五岁那年,爹又病死了,无依无靠,刚刚嫁给寿长的姐姐王连英把他接到了程家。寿长和王连英都很宠爱他,有好吃的先送进他的嘴里,后来,又供他上学,初中毕业后又在东营胜利油田给他找了份工作。王连禹曾发誓要报答姐夫一辈子,没想到他的报答竟是要了姐夫的命!王连英病了七八年了,寿长床前床后地伺候了七八年,纵然不是寿长害了她,她一个病入膏肓的烂秧子还能活几天?
        想起这件事,俺也悔青了肠子。千不该万不该这么早跟寿长结婚,正是俺的大肚子让王连禹产生了怀疑。王连英死后刚满“五七”,俺娘便催着俺过了门。快过麦的时候,王连禹回来拿换季的衣裳,顺便给寿长捎回两瓶黄河酒,算是祝贺。俺好心地为他们炒了四个菜让他俩喝酒。王连禹的酒量不行,渐渐地就喝高了,话也多起来,东扯葫芦西扯瓢,最后竟又扯到他姐姐的死上。他说:“姐夫,你可真够心急的,我发现家里有四快——我姐姐死得快,埋得快,你娶得快,你这新媳妇肚子大得快……”
        “你说什么?”寿长像没听懂似的,看着他。开始,他的目光很硬,有股逼人的气势。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王连禹并没有躲避,而是不错眼珠地对视着他。不一会儿,寿长的目光突然软了,开始躲躲藏藏,像条无处逃遁的鱼,慌慌地问:“你听见什么了?你怀疑你姐姐是……怎么会呢?你别瞎猜!”
        寿长的这一句话仿佛点醒了王连禹,他把酒瓶子重重地蹾在桌子上,大声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人在做,天在看,谁做的事谁心里清楚!”
        寿长的眼神彻底溃败了,软软地耷拉到地上。(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