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540 更新时间:2019-06-25

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她深陷进了她和全福共同制造的浪漫爱情中。她相信只有她和全福才会有如此让人心跳让人不安让人时时痛苦又时时幸福快乐的真真正正的爱情。那一个个狂热的吻,那一封封虽有错别字却又是滚烫的情书 ,那耳边如丝的细语。滩里的哪个小伙子,也绝不会有如此的情调,包括靠搞养殖富了起来的东海,也不可能会有。东海一心只扑在他的养殖场上,每次见了面从不对芳草多说什么, 再加上那敦敦实实的个子,浑身上下,没一点潇洒的味道。当初她和东海同桌时,东海悄悄借给她的那些小说上的男主人公,那些曾引起她无数联想有时也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的大男孩们,多是像全福那样的,而不是像东海。
        记得在学校时,东海的学习成绩总是年级第一,可他并不像人们想象的成绩好的孩子那样肯学又老实,其实,他算得上是个有点调皮的学生。老师讲课的时候,他极少认真听,他的书包中,时常放着几本厚厚的大书,老师在台上讲,他在下边看。除去看小说外,土木建筑 、草柳编织、汤头歌诀、禽畜饲养,甚至,连棒针编织之类的书,他都一样看得津津有味。那时,班上的女生把用筢子齿削的针和家里织布剩下的碎线拿到学校,课外活动的时候试着织袜子、手套之类的小玩意儿,可试来试去,没一个能织成的。后来,是东海把女生们给教会了 ,一时间,编织小物件风靡了整个校园。老师查来查去,最后终于查到东海身上。要不看他是学习尖子,那回不会放过他。
        芳草后来会织毛衣,就是当初跟东海学的。
        芳草的干娘秋兰,在大小苇子圈的女人中,最佩服的就是在悲痛和灾难面前,始终挺直着腰杆的东海娘。秋兰曾不止一次地对芳草感慨过:“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儿郎啊!东海这孩子长大了,比他爹要强。”
        从干娘嘴里,芳草知道了东海那曾当过教师的父亲,在那个讲不清道不明的年月里,就因为 他藏了太多的书,而这些书据说又是“毒草”,当时的民兵排长,全福的爹老六,把他那些书 一簸箩一簸箩地抬到滩里的空地上。当那一堆堆的书被点燃之后,随着黑蝴蝶般的纸蛾子的上下翻飞,那带了深度近视眼镜的教师——东海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跑到滩里,奔跑着 、哭喊着,求那些人放过他的书。他的眼镜跑掉了,他也不捡,在火堆与火堆之间,来回狂奔着。大火,把他的全身映得彤红。他就那么跑着,喊着,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手臂。
        大火之后,东海的父亲失踪了,再也没回来。出生于书香门弟,写得一手漂亮毛笔字的教师的妻子,带着她唯一的儿子,艰难地度着日月。
        民兵排长老六带了民兵闯进来的时候,东海一个人在家。他惊恐地望着那群人胡乱扔满一 簸箩书,抬着走出门去之后,他既没有哭,也没有惊叫着冲出门去找父母,他猛地醒过来, 像是刚刚做了一个骇人的恶梦。揉揉眼睛,他飞快地掀起炕上的被褥,在那里,有一个被他在 炕上跳着玩时踩塌了的洞,本来,爸爸说过好几次,说抽空寻块土坯补上的。现在,他直奔他父亲的那些“宝贝”。他并不懂得哪些价值更高更有用,他只拣那些又厚又大的书,不停 地往炕洞里塞着。他的小手小脸上,又是汗又是泥,一双赤裸着的小脚丫,也沾满了灰土。 
        待那些人从滩里重新回到他家门口时,听到吵嚷声,他愣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两本书飞快 地塞进炕洞,接着,他把炕上的被褥扯平,并顺势倒在了那个洞的上面。
        可怜东海的父亲并不曾来得及回家看看他的年仅四岁的宝贝儿子为他所做的一切,便跌跌撞 撞地朝河滩奔过去。
        他再也没回来。
        东海娘一夜间白了头发。
        东海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他望望空了的书架和呆坐在炕沿暗自垂泪的母亲,慢慢爬到母亲跟前,拉住母亲的手,揭开了他身下的炕席。
        望着炕洞里的书,母亲猛地紧搂住他,失声痛哭起来。
        在母亲的哭声里,东海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年幼的东海变得沉默寡言,个子也不再见长,与他同龄、以往比他矮了 一头的孩子们,都渐渐赶上并超过了他。
        直到三年之后,一切才又恢复正常。靠着父亲那些书的滋养和母亲无边的爱,他的体质和心 智,重又回到了从前,他的个子,也慢慢地增长起来。
        “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做得那么好。”干娘叹口气,然后有些恨恨地说:“ 还不是都怨那老六!听说上学的时候,他和东海爹是同桌,后来,人家当了教师,他也就能凑和着写自己的名,他又见人家给这个写对联给那个写对联的,心里更是不安稳,老想着整人家。 老六这人,心窄得插不下根绣花针,连个女人都不如。这不……唉,冤啊!”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