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杜秀香
娱乐圈永远不缺的除了如花美貌，还有花边新闻。明星们的一举一动，分分合合，真真假假，都是新闻，能上热搜，也是吃瓜群众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在张柏芝秘密产下没冠父姓的“小王子”之后，她的前小姑子谢婷婷亦是秘密产女，同样的婚外私生，同样的不知父名。某媒体报道，她的哥哥谢霆锋为此与她断联数月。笔者最后撰文大发感慨，感叹谢霆锋也终于人到中年了。
想当年，谢霆锋可是带着墨镜唱歌，舞台上摔过吉他，镜头前骂过记者，一身桀骜，一头长发，一脸不驯，和大他11岁的王菲玩姐弟恋的叛逆少年。他轻视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蔑视一切言不由衷的虚伪，憎恶一切面目可憎的面孔。不知何时，那个生于八零年代，与整个娱乐圈与整个世界斗法的叛逆少年也终于开始捍卫世俗，妥协现实，安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也终于人到中年了。
每个人的人到中年，都是从对生活，对命运，对现实的“认怂”，从顺从世俗，认从世俗，并成为世俗的拥护者开始的。那些曾被你嗤之以鼻的老生常谈，被你不屑一顾的语重心长，开始频频出现在你和孩子的谈话中。我们不记得父母也是少年长成，我们忘记了自己也曾对抗世界，我们苦口婆心只想让孩子少走弯路。终于有一天，孩子不耐地对你说：“整天这么唠叨，你烦不烦？”你才蓦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人到中年。
生活，就像你拉着一辆车走在人生路上，一开始，你是被呵护在最不着力的地方，被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可走着走着，你发觉自己慢慢开始吃力，生活的担子，越来越沉重地落在你的肩上。曾经为你承重的祖父母、父母已经顶不住岁月的风霜，从你的前方退到你的身后，然后在某一天的某一个地方倒下，再也不起。你望着他们倒下的地方渐行渐远，却停不下来。慢慢地，你走在了最前方，而孩子开始跟在你的后面，你不舍得他稚嫩的肩膀承担生活的重量，于是疼爱地把他放在最不着力的地方，自己一力承担，努力前行。此时此刻，你恍然了悟，慢慢开始懂得父母之前为生活奔波的计较和卑微，开始明白我们最瞧不起他们的时候，其实是他们一生之中最承重、最狼狈的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忽然发现有些想念无处安放。每当越来越有仪式感的父亲节、母亲节以及各种节日成为千万人回家的理由，也成为朋友圈里年度最温情的喧嚣时，许多人，有了回家的理由，家里却已没有了想念的那个人。父亲去时，我尚不知父母难为，浊世难行。年岁渐增，往事渐远，想念却愈深，遗憾也愈深。偶尔看到父亲喜欢的东西，都忍不住想：下次回家一定带回去。可转念才恍然想起，家里早就没了父亲等在门口的身影。即使如此，每年的父亲节，我依然坚持回家，开车走在路上，总能路过他长眠的地方，摇下车窗，遥望一眼。有风吹过，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找到流下的理由。“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不知何时读过的诗句，悄悄浮现，在心里久久回荡，盘旋。所谓“仪式”，都有着日常所无力完成的意义和寻常所没有的庄重，它承先启后，将前面的日子打包封存，将后面的时光开启旅程。
告别，是生活的仪式，也是人生的功课。龙应台说：“人这一辈子，都要经历三场告别，一别青春，二别父母，三别红尘。告别青春忐忑而期待，告别红尘洒脱而平静，唯有告别父母，是最痛苦的。”而多少中年人的崩溃，都是从告别父母开始。仿佛是突然之间，毫无防备地，我们就开始仓促地面对父母的老去、疾病还有最后的永别。有时，甚至来不及道别。从此，已是山高水长，已是阴阳相隔，已是余生不复相逢。于是，慢慢体味出从前看过、读过却不曾懂得的诗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终究还是一场孤独的旅行。没有来日方长，没有天长地久，唯有此刻，此生。
人到中年，忽然挖掘出做侦探的潜质。事情或许源于她无心的一句：“妈妈，我被表白了。”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不过，我拒绝了。”她毫不在意的说。悄悄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欣慰之余不忘适时加强教育：“做得对，你现在太小了，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撇撇嘴：“我不喜欢他。”心跳又漏一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喜欢呢？”她羞涩地笑而不语。顿时，心里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
终于，她进入了初中的校园。你觉得不过是从小学到初中，换了一个校园而已。事实是，她一夜之间就似乎摆脱了孩童的稚气，那些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时光，那些她赖在你怀里撒娇的岁月，如同你的青春，一去不返；而那些一言不合，她就拒你千里之外的日子，如同她的青春，汹汹而来。任你威胁利诱，旁敲侧击，任你口苦婆心，推心置腹，甚至你不惜放低姿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努力想与她成为朋友，结果依然一样，她悄悄地，毫不留情地把你屏蔽在她的心扉之外。
从此，你无师自通地开始扮演起侦探的角色，偷偷记下她的qq密码，在网页间搜寻可疑的蛛丝马迹；偷偷翻看她的书包，还有日记，为着里面的只言片语胆战心惊；装作不经意地偷听她和同学、朋友的电话，恨不得戴上助听器；一遍遍盘问着她的行踪，计算着回家路上的时间差，计算着有没有可能中间去了某处；你从来不知道，其实自己是一个被日常生活耽误的福尔摩斯。
在你密不透风的关心下她开始挣扎着、向往着外面的世界，随时准备振翅远飞，你如同悲剧中的苦情角色，眼巴巴地等着她回头望你一眼。我们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是迫不及待地向前行，从不记得回头看身后的父母一眼。
人到中年，爱情降温，激情褪去，夫妻间正式进入凉伴阶段。此时此情，既流逝了少年夫妻的浓情蜜意，又没积攒起老年夫妻的相濡以沫，曾经的红玫瑰变成了墙上那一抹蚊子血，心里的白月光变成了粘在衣服上的白米饭。“爱情”一词，哎，此时提起，委实尴尬。昼不见面，电话里说的全是柴米油盐，微信里讲的都是父母孩子。夜处一室，却又相看两厌，相对无言。两人身上的磁场随着地球的自转、公转，随着日升月落的流年，慢慢由彼此吸引变为相互排斥，直到有一天，一张双人床忽然觉得无比拥挤。小时候甚是不能理解爷爷奶奶为什么分室而居几十年而彼此相安，而今终于理解什么是自然而然。
想当年，范冰冰微博上公开和李晨的恋情，只是简单的一张合影，一句“我们”，真可谓一语抵千言。而今一句“我们不再是我们，我们依然是我们。”官宣分手，四年相爱，一笔抹杀。“我们”是一个多么充满诱惑的概念啊，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奇的向心力，给你认同感、安全感、归属感和正义感，给你超越小我的人生意义，给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错觉。但你看，中文“我们”里那个“们”，一转头就能跟别人凑成“他们”，英文WE里的W和E，长得那么像，脸却永远朝着不同的方向，明明就是随时准备分道扬镳的两个人。“我们”其实是一个多么朝秦暮楚狡黠善变的概念啊，在这上面建立起的关系、理念和愿景都完全靠不住，就像人心。
人到中年，我们都活成了头戴金箍的孙悟空。工作、生存、家人、责任、义务，是你甜蜜的负担，也是真真实实压在身上的五指山。二十年前看《大话西游》时不明白结局那一句：“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二十年后终于明白，像条狗的人，是放弃人间情爱，放弃自由梦想，头戴金箍，孤独走在西天取经路上的孙悟空，也是如他一般，收起了少年意气，磨圆了参差棱角，叛逆不再，火气不再，兢兢业业，奔波职场，迫于各种压力做各种圆润选择的我们。圆润，真是一个实用的词。它教会你如何妥协，如何权衡利弊，如何说服自己。
那个曾经活得恣意，大闹天宫，以为老子天下第一；那个敢于斗天斗地，心与天齐，以为一切皆有可能的齐天大圣早已在现实里败下阵来，乖乖戴上金箍，奔波在西天取经的路上，变成了那个像条狗的人。他循规蹈矩，顺从教诲，亲手打死六耳猕猴，也亲手打死了自己最后的心魔、反抗和不甘，余生按着故事写好的情节一步步走向结局。自由与梦想早已是前尘旧梦。只是偶尔在梦里，齐天大圣的旗帜还在风中烈烈飘荡。我们与他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的金箍可见，我们的金箍无形。
人到中年，开始零零星星接到儿时好友、少年同学或意外或疾病离去的通知，葬礼之上，唏嘘之余不免陡生兔死狐悲之情。原来，中年已不是生命安全线；原来，一生其实和年龄无关；原来，死亡早已不是陌生人，它渐渐逼近，环伺左右，伺机而动。你忽然懂得了那句“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的人生无常。“忽然”一词，大有人生飘忽，生命虚无之感，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人意料的转折，不期而至的别离，蓦然回首的相遇，原来，人生寻常之外时时无常，处处忽然。如此如此，也难怪庄子亦叹“人生忽然”了。
人到中年，懂得了“理想” 其实不必实现，它更适宜追求。一地鸡毛的日子，如果远方还有一个叫“理想”的东西可以远眺，头顶还有满天的星空可以仰望，眼前的苟且也就变得容易忍受，身处的生活也就可以得过且过。余生那么长，如果理想实现了，梦里还能剩下什么？
人到中年，学会了和过去握手，对生活低头，与自己和解，学会了选择与取舍；懂得了生活总有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了悟了山还是山，水还是水的柳暗花明，豁然开朗；莫名开始觉得各种鸡汤很有营养，比如什么“越努力越幸运”，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止用来安慰自己，还当作教育儿女的圣经。
人到中年，仅仅看着这四个字，已是满屏对命运的妥协，对世俗的顺从，对人生的疲惫，还有对生活不可自拔的无奈。
人到中年，谁的心中都有伤，不痛了，疤仍在。与其念念不忘，不如努力生长，像植物，把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都长进年轮里，长进枝干里，长成生命的一部分。生命的奇迹，恰在于它的生生不息。一代代人成长，一代代人老去，世界看似还是一样，其实，早已大不相同，变了模样。作者单位：区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