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儿滩
鞠 慧
接连几天，河里的水不见涨也不见落，似是成心跟姑娘们作对的样子，那一漾一漾的白色泡 沫，总是在她们垒成的防护堰的半截腰里“哗啦啦”涌过来又涌回去；天阴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没白没黑地落个不停。时常有老人对天长叹：“这是下灾呢！天爷爷快别下了吧！”
姑娘们每天都去加固守护着那堰。平时极少参加体力劳动的老六，这回也和姑娘们一样，挽了裤管，泥里水里地一干就是一天。那天，他一下晕倒在泥水中，可醒来之后，仍是执意不肯回去。
姑娘们见老六这样，便更加下力气地干。
县上来检查的时候，河水离她们加固的堰顶只有半尺多高了。姑娘们齐刷刷顺堰站了一排 。她们脚踩泥水头顶风雨的英姿，令检查团的每一位成员感叹不已。
大水过后，燕子的名字和她组织的苇子圈女子治水队，被乡里越来越多的人称道。这天，片 长领着镇上徐书记到苇子圈来检查生产情况，正碰上燕子推了冒尖的一车圈肥，一溜小跑着冲下房台来，那张涨红了的脸上，正有一道道热汗不停地往下流淌着。肩上的袢绷得紧紧的， 一双圆滚滚的胳膊，黑红、修长，被车把拽得隐约显出了滚动着的肌肉块。
“这闺女好能干啊！”
徐书记目送着燕子走远了，转过头对着片长和老六。
“哦，是啊，是啊，这闺女叫燕子，是俺们这里最能吃苦的一个闺女。不管泥呀水的，坡里的家里的，放下锄头摸起锨，她就没个闲的时候。”
“我说老六同志，这就是个人才嘛！承包责任制，要注意选出典型来嘛！
你们苇子圈有这样一个人才，很难得啊！是团员吗？哦，好。可以考虑发展党员的问题。你 们这个村一直是咱蒲桥镇的先进村，光有一个模范护堤员怕是不够吧？再说了，青年才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嘛，嗯？有这样一个好青年，应该对外宣传出去，推动全镇的工作嘛！”
待书记和片长走后，老六便忙不迭地去找燕子了。
“燕子，先别推了，来，我给你讲点事。”
“姨夫，有啥事等晌午到俺家去说吧。”燕子腾出一只手，抹着脸上的热汗。
“看你这孩子，姨夫真的是有正事跟你说呢。那一趟别推了，回头我跟你爹说一声，保证他不怪你，还不行吗？”
燕子这才推了空车子，有些不情愿地随了老六慢慢往前走。
来到屋里，老六又是让座又是递扇子，直搞得燕子大瞪着眼睛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六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他从徐书记的希望、国家的前途讲到苇子圈的未来，直讲得本来似听非听的燕子也热血沸腾起来。
“姨夫，你绕啥圈子，有话直说嘛！”
老六说：“就是想让你当个典型，出去做做报告啥的，也是咱村的光荣，也是你姨夫的光荣啊！”
燕子不屑地说：“我当啥事，当个典型也无所谓么，当就当呗！”
从姨夫家出来的时候，燕子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劲，当“典型”毕竟不是坏事情。她想笑，就对着面前的空车子很灿烂地笑了；她又觉得应该哼点什么，想了半天，在 脑海 里转来转去的，总是秋兰婶唱过的那些歌谣，嗨，歌谣就歌谣吧，反正也是唱给自己听的。
在飘着浓浓的艾蒿味的烟雾荡漾的街上，推着空太平车子的燕子，成了苇子圈治水队队长和 妇女主任的刚满十六岁的燕子，边慢慢往家走着，边不加选择地哼起了那早已烂熟于心 的歌谣：
小白鸡，穿靴子/黑了天，钻窝子。
眉豆花，一骨朵/俺娘让俺走姑家/没啥拿，没啥抓/称上半斤小地瓜。
燕子带领的治水队，受到了镇上徐书记的高度赞扬，先进材料直从县里报到了市里。苇子圈 顿 时因了燕子的治水队而名扬全县。镇上的会，县上的会，燕子都断不了参加。渐渐，见到各级领导，她也已经不再那么胆怯、慌乱和自卑。有一回县上开会，村上的人还从大喇叭里听到燕子在讲话呢！
接触多了，燕子才觉得徐书记是个挺不错的人。记得头一回到县上去开会，他们一行五六 个人，挤在镇上那辆破“上海”里，摇摇晃晃地爬上大堤，不紧不慢地朝县城走。刚开始，燕子还感到很新奇很好玩，不时将脸转向车窗，看看远远近近的树，堤下各样的房子，宽阔的滩和远处亮亮地一闪一闪的河水，直觉得这曾经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另外一种自己从不 曾见过的模样。 （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