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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忧

        我为书忧，已近十年了。我所谓的书，是指用笔写的字。要说写字的历史由来已久，但今天拿笔写字的人越来越少了，心中充满了惋惜和感慨。
        之所以对此敏感，是因为自己是个已有三十年书写历史的书法爱好者，对书写的感情也就不言而喻了。因此，当现代高科技的浪潮席卷而来，我首先感到了一丝不安，没想到这种新旧更替竟是如此的迅速，几乎在不经意间，电脑就取代了手写。如今，很多机关的报表或材料，已注明必须要打印稿。所以，那些写字好的人，似乎没有了用场，而写字差的人却得到彻底的解放。在这种新旧交替的矛盾中，对电脑也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有的大骂电脑，因为它断送了自己一笔好字；有的感激电脑，因为它掩盖了自己一笔臭字。
        我曾经是个电脑白痴，认为自己不可能学会电脑，因此，像个传统的遗老一样维护着写字的尊严，对电脑则表现出强烈的排斥。这种态度的形成，一是源自对笔墨纸张的深厚感情；二是对电脑适应很慢，不喜欢面对这种机械的新玩意，况且，脱离了笔杆的手指一旦放在键盘上便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很像中国武术在面对外来枪炮时的窘态，从开始的一脸看不起，到赤手空拳奋起抗争，再到那些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被火枪击中后的叹息，最后又不得不在现代化武器的面前低下头去。虽然写字与武术相比，没有那样的腥风血雨，没有那样的顽强抵抗，但在自然而然的过度中也心存许多不甘。
不甘心的人自然是那些因为写字好而调到机关的人，他们依然在大谈写字的妙处，如健身、养性等等。可这些功能只限于毛笔书法的功能，钢笔字健身、养性的功能好像还不太明显。于是他们又陷入了苦闷，毕竟自己减少了一样值得炫耀的本领。
        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便开始笨手笨脚的学起打字来。随着打字的熟练，互联网的普及，很多人已不满足于打字，开始学习聊天，写博客，进论坛……打字快了，上网频繁了，粉丝多了，觉得电脑还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搜索到应有尽有的知识，还能准确地写出各种各样的象形文字来。
        我似乎是随了这股潮流，喜欢上网络的，也喜欢上了临屏写作，渐渐发现电脑打字不仅比手写快，而且准确率也高，改文章时也方便的多。再说，过去拿笔写字，喜欢那种笔尖与纸张摩擦时产生的唰唰声，但如今觉得手指敲击在键盘上的啪啪声照样使人兴奋，何况挺直了腰板面对屏幕的造型，比起低着头颅趴在书案上的姿势也美观的多。于是，这电脑的魔力还真的让我离不开了，久而久之，竟懒得用笔写作了。偶尔一次拿笔写作却发现不仅字写得不成样子，而且经常忘记了字的长相，凭着感觉写出来，却发现笔下的字大都是残废，除了掉膀子就是缺腿的。对此，我惊恐地联想到，如果看屏幕上的人物久了，会不会连家人和朋友也会忘记。我顿时产生一阵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感到我们人类创造的文明，又在反过来改造着我们。那些被改造的传统文人，大都已放下笔管，在啪啪啪的打字声中抒发自己的心志，或在某个软件的帮助下修饰着不同的字体。
        沿用了几千年的写字功能，也只能默默地隐藏在历史或当今的某个角落里。然后通过冷落的展厅和博物馆，不定期地展示着它的与众不同。事实上，书法也真的能称得上人类文化的极品了，世界上也只有汉文字能称得上艺术，也只有汉字才能列入古代科举考试的基本条件，因而也就很自然地产生了数不胜数的书法大家。今天虽然也有很多书法家，但已不是自然条件下产生的，因此，无论怎么用功总是那么勉强。在古代，书法是带有群众性的文化，假如一个善书之人在街上写字会引来许多旁观者，即是那些不认字的人也会被带着墨香的汉字感动的拍手称绝。这种热情是因为文字是中国文化里最原始的一个符号，而写字，早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有正宗的中国血脉才能领略到她的内涵。脱离了大环境的书法，在历经五四新文化之后已经失去它的实用价值，其艺术价值也被锁定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在这个圈子里，一些耐不住寂寞的人，偶尔也弄出点声响来，让人们知道在充满铜臭气的现实中还存有这么一批写字的人。而没有进入圈子的以书写为能事者，有时也能找到一点自豪，比如在签名或写欠条时，写字好的人显得格外从容、坦然。但这种功能的实用价值太低，总不能没事就签字或写欠条玩吧！
        我把这种想法曾对一位朋友谈起，他开始先是随声附和地点头，但他突然抄起一本古字帖，果断地说道：还是写字好！书写的功用也有电脑无法代替的地方，比如用笔写字，可以为后人留下手稿，让后人通过这些手书的文字感受到前人的气息，像中国现存最早的书稿可以追溯到东汉陆机的《平复帖》，一千七百多年了，依然清晰记录着当年的事情。而电脑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即便是能保存更长的时间，却很难通过这些文字感受“字如其人”的奥妙。再说亿万人都使用同一种字体，很难辨别文字的出处，并且那些不擅长写作的人也可以通过搜索、复制、粘贴拼凑出一篇像样的文章而不留任何痕迹。他的一席话，让我感到一阵愕然，觉得这一次电脑革命，已大大超过了“五四”，五四后的白话文虽然不同于文言文，但至少是拿着笔辛辛苦苦写出来的；钢笔字虽然简便，但通过字迹也能辨别出作者的真伪，而这一次革命，竟然彻底到是非不分，真假难辨的天地！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技发展是好事，可造假的水平也在升级，高明到窃取了别人的成果而不留任何痕迹。看来盛世之喜，也伴随盛极之忧，文字都可以造假，再向何处寻真呢！现今社会对人的宽容真让人难以置信，可以是非不分，可以善恶不分，可以真假不分，可以美丑不分……既然人品的美丑已经分不清了，那么，字的美丑还有什么意义呢！
            2008年7月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