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85 更新时间:2019-10-29

女儿滩

鞠 慧

        芳草望着仰脸瞧着房檩的全福,说不出一句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晚上,全福的热情格外高涨,芳草被动地接受着,从不曾有过的倦怠。
        全福翻身呼呼地睡着了,芳草大睁着一双眼睛,心里空荡荡的。郑全福,你太自私了,你是个不求进取的人,懒汉!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这个梦,我是做了二十几年啊!这次机会来了,我要去,一定得去!我喜欢编织,我要到外边看看,长长见识,我要把滩里的草编, 更好地带起来,让滩里的姐妹们,都富起来……郑全福,你就这么闹吧,你以为我会怕你?我会像从前一样对你无原则地忍让、妥协?不,你错了!我也要做一回自己的主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回,我的主意已定。郑全福,既然你只为自己着想,我跟你这样的人一块过下去,还有啥意思?这一念头突然冒出来,芳草心中不免一惊,我是要和郑全福分手吗?要各奔东西吗?芳草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把手放在胸口上,她瞪大眼睛望着黑糊糊的房顶,脑海中从未有过的清醒。
        无意间,她的手触到了自己有些隆起的腹部,心,痛了一下。果真跟郑全福分手了,孩子将来咋办?孩子是无辜的。跟郑全福在一起,生活确实不会有什么希望了,可是,孩子将来咋办?
        为了尚未出世的孩子,芳草咬紧牙忍住伤痛,把要同郑全福分手的念头用力咽了回去。
        即使没有孩子,想分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事到如今,什么也不怨,怨只怨自己当初选错了人。
        芳草又是一夜没合眼。头遍鸡叫的时候,芳草刚闭上酸涩的眼睛,她听见全福在穿衣服。
        “这么早,你起来干啥去?”
        “今天是大集,我得早点回去。”
        全福慢慢地穿着衣服,声音里满是倦意。芳草忙坐起来,伸手去拿衣服。
        “还早呢,我起来给你做点饭吃了再走吧,误不了。”
        “刚起来也不想吃,去了,误不了吃饭。”
        门响了一下,全福推上车子走了。芳草披在身上的上衣刚穿了一只袖子,那另一只袖子耷拉 着 。她就那么坐着,直到外面一声脆亮的摩托车的喇叭声传来,她才猛地醒过来。挪动麻木了的双腿,她走下床来,顺手拉开木板门,阳光忽地涌进来,她竟连连后退了两步。
        醒来的街上,人们彼此招呼的声音,牛羊鸡狗的叫声,清晰地传过来。她揉揉眼睛,朝门外走去。
        芳草来到娘家的时候,家里人正围着小饭桌吃饭。
        哥哥和爹是刚从地里施肥回来,光脚板上全是泥。嫂子去娘舅家帮着盖房去了。两个刚从炕上爬起来的孩子,争着乱吵乱叫,起劲地忙上忙下。芳草一手揽一个,顾了这边的,顾不了那边的。咸菜碗翻倒在桌子上,馍馍滚了一地。一家人全起来了,围着两个孩子转。
        这顿饭好不容易吃完,哥哥和爹丢下饭碗,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扛上锨整地去了。一家人只是忙着应付两个孩子,芳草也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事跟家人说。
        爹和哥哥刚走,干娘就来了。她是受麦子之托来照管两个孩子的。
        “抢播抢种,抢命似的。”把两个孩子领到荫凉里玩着土,干娘同芳草说着话,“你看看, 这现如今的人啊,不知是咋了,为了多种那一垄半垄的地,把沟都刨了,河里的水倒是引过来 了,可就不能和前两年那样自流灌溉,浇回地费那个劲,整宿整宿地等,为了谁先浇谁后浇 的事,打得头破血流的,亲兄弟都骂娘,就不是一个娘养的?现如今日子好过了,这人心可是越来越贪了,你看那道,从前两辆大车都能破开辙,现如今可倒好,从地里往家拉个庄稼 ,从家往地里送个粪啥的,都没法走。翻车,那可是常事。
        芳草趁干娘去拉跌倒了的小翠的功夫,她把自己要去县外贸公司参加学习班的事跟干娘说了。起初,干娘只是听她说,不动,也不插言。待芳草说完了,干娘好大一会儿没说话。芳草预感到,她的判断又一次失误了。干娘不赞成她去!果然,干娘说话了:“芳草啊,娘是老了,也许说话不中你们年轻人的意。按说,这两年,日子好混了,吃穿也不 愁了。论草编,不去学,咱这镇上的闺女媳妇,哪个比得上你?就是在全县,有几个能干出样品来的?现如今,城里啥人没有?你一个女人家,撇家舍业的,去了,就一定能好混?” 
        干娘叹口气,用衣袖拭拭眼角。这时,玩着土的两个孩子又“打”到一起,一时间,整个院子上空升腾起似雾似烟的尘沙。芳草和干娘忙过去,费了不少劲,总算把两个孩子分开了。 晌午,哥哥没回来,爹回来先吃了,再把饭给他捎到地里去。
借吃饭的功夫,芳草把自己的事简单地跟爹说了。爹先是停下咀嚼,愣了一小会儿,接着 ,叹口 气,说:“唉,现如今这些事啊……”爹咽下最后一口饭,再没说什么,就拿了包好的干粮,扛了锨,走了。 (七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