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滩
鞠 慧
芳草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女人干点事，咋就这么难呢？家不管不行，地丢下也不行。男人 ，就 不是这样子了。就这么着在这滩里住一辈子吗？像干娘，像婶子大娘们，直到死，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模样……不，我要走，不管这回全福咋想，不管家里人咋看……
芳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觉得很累，坐在那把破椅子上，呆望着空落落的院子 ，她一动不动。
“他姑，在家吗？”
芳草醒过来，见嫂子迈进了院子。
“呀，嫂子，你咋来了？你不是到舅家去帮着盖屋了吗？”
芳草忙迎出去，接过嫂子手上的车子放下，两个人往屋里走。
“明日刨地槽。趁了这空，我回家来看看，刚到家，就听干娘说了你的事，这不，门也没进 ，推上车子我就来了。”
“嫂子你还没吃饭吧？你先坐着，我去挑担水，回来做饭。”
“吃饭不着急，等会儿咱姊妹俩下手，做饭还不快？”嫂子说着，接过芳草递来的一碗水， 仰起头，一气喝干了，“干娘一说你那事，我就急了，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咋能不去？像咱这年纪的女人，有几个念到高中的？人家能看中了咱，不易，咋能不去？他姑，你也别愁，不就是那几亩地吗？你放心，嫂子的麦子冒出芽来，你的麦子也保证拱出头来。地整得不平了，麦子不够苗了，回来找嫂子就行！你就放下心，该干啥干啥，该去哪就去哪。”
望着浑身是土，脚上沾满泥巴的嫂子，芳草觉得鼻子有些酸。
“嫂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小山和小翠正是累人的时候，家里还包着十几亩地，这大忙的……
“嗨，你就甭操那个心了。”嫂子把话抢过来，“咱庄稼人，多干点活有啥？早起点，晚睡点，让干娘有空多过来帮着点，不就都有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干娘也是满心里巴望着你能出去见些世面呢。当着你的面她那么说，可当着我的面，她又是另一种说法。她是怕你出去受苦呢！”
“我知道。”芳草点点头，眼圈有些红了。干娘对她的那颗爱心，无论啥时也不会变的，“ 可是，这又是泥又是水的，不比平时的秋种。”
“不放心你嫂子是吧？还是那话，等你学完回来，地里的小苗苗长得比别人家的差，你去找嫂子算账就是了！”
芳草再无话可说，这一刻，她真恨不得跪下给嫂子磕两个头。“咱家，祖祖辈辈都是靠土里刨食的，几辈子也没个认字的人，他姑，还就是你了。说实在话，找你哥哥的时候，俺还真有点看不上他，要不是看他有个长得又俊又有文化的妹妹，说不准咱还成不了一家人呢！”
“嫂子，你可真会说话。”芳草忍不住笑起来，“找婆家，人家都是相女婿，还没听说有相小姑的呢！”
“你不信？我说这谎干啥？真的，打小，我就稀罕那识文断字的女人。”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忙着做饭。芳草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尚未播种的麦田终于有了着落，她再也不用为这事发愁了。
饭刚端到桌上，全福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
“哟，她姑夫回来了，正好，快吃饭吧。”
全福应着，遂坐在芳草让给他的椅子上，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芳草给他倒着茶，就把嫂子来的意思跟他说了。
“麦子姐，可是让你受累了，挺过意不去的。”
麦子在娘家时跟全福是一个辈份，芳草结婚后，全福对麦子的称呼一直没变。
“一家人，还说这话干啥。要是有了难不帮，那还叫一家人？”
嫂子接过芳草递过来的馒头，咬了一口。
“哎，到了这节骨眼上，还是人家那娘家人啊！”
全福仰脸吐着烟圈，不咸不淡地说。
“全福，你这是啥意思？”嫂子放下手里的馒头，脸色有些变，“娘家人咋了？娘家人也没帮着她欺负你吧？”
“没欺负？哼，也不是不想啊！”
全福依然不紧不慢。嫂子却站了起来。
“你说明白，谁欺负你了，欺负你啥了？也就是俺家他姑心软性子善吧，由着你欺，换了我 ，一天都不侍候你这样的！”
“你，想侍候，我用你吗？可别夜里把我吓得睡不着了。”
全福翻翻眼皮，没动地方。嫂子却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要是对手换个别人，她说啥也早就给他两巴掌了。
芳草夹在中间，说谁也不是，她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那句话：“别吵了，你俩都别吵了。” 可是，没人听她的。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院子，嫂子娘家的人也闻讯赶了来。待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后，麦子的嫂子跳了起来：“麦子，你是闲得难受是咋的？闲得难受去河边上看蚂蚁爬树去，人家郑家的地，是你能招惹的？”（七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