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滩
鞠 慧
“燕子,你……你咋来了?”
迎着满面惊愕的柜子,燕子一步步走过去。血红的枝条,在燕子的面前肆意泼洒着,就连面前的柜子,也被涂染得血人一般狰狞可怖。
燕子唇边的血,珠子般一颗颗往下跌落着。强忍住晕眩,她一步步逼过去,然后,她抬起手,一颗颗地解着自己上衣的钮扣……
“燕子,你……”
柜子大张着眼睛,接连后退了两步。燕子紧逼两步,一双圆睁着的眸子里,闪着冰凌花般璀 璨冷硬的光。柜子似被这光击了一下,一阵彻骨的寒冷,嗖地一下传遍了全身的每个角落。 僵在那儿,他一动不动,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只有自己周身瑟瑟抖动的声响,鼓一般擂 响在他的耳边。
燕子身上那件雪白底衬上缀着翠绿小花的真丝上衣,从她细长的指尖,无力地跌落到了草地上。
衬衫落地的声响,把呆愣着的柜子一下震醒。望着面前燕子那几乎全裸的丰满躯体,柜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都要涨裂开来般,胸腔中,一团烈火奔涌而出,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几乎是在这同时,面前的燕子,被牛一样的柜子一下扳倒在了田垅中……
树枝被折断的清脆的“咔嚓”声,在燕子听来,似乎无限的遥远,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始终都大睁着眼睛的燕子,深潭般的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柜子头上的一簇桃红色的红柳花,她眼见着那朵花在她的注视下,逐渐由桃红变成粉红,又由粉红变成了大红……
燕子的血,染红了柜子脚下的河滩地。
火红的红柳丛,轰隆隆燃烧着,灼人的烈焰,将燕子包围了。
芳草留在了苇子圈,留在了被优化组合淘汰下来的全福身边。那个一心要走出河滩,到城里去见见世面的梦,就这样轻易地破灭了。瘦弱的芳草,用她单薄的肩,担负起了未来不平坦的日子。
全福刚回来的时候,整天地窝在家里睡,芳草怕他闷出病来,好说歹劝的,总算是把他拽出 了家门。
两个人各扛了一张锨,去填平排水时地头上留下的沟。全福耷拉着头,见了村里的人,就躲在芳草的身后,不愿往前走。芳草寻找着各种话题,不停地同他讲着话。他大多只应着,很少插话。
来到地头上,他掏出烟来,点上一支吸着,手扶锨把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在了田埂上。芳草只是不停地干着,并不去催他。本来,她能把他从家里拽出来,这就不错了。
接连吸掉几支烟后,全福把最后一支烟头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拿起了地上的锨,刨起土来 。
开始,芳草没怎么在意,只觉得从没干过农活的全福真干起来也并不比哪个男人差,像这样子两个人好好干,日子还愁过不好?可是,到了后来,她越瞅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几次让全福歇歇,抽颗烟,也不见他停下来,而且越干越猛。待芳草觉得不对劲儿,走过去把他手里的锨夺下来的时候,全福的手掌心,已经被血糊得看不见模样了,锨把,也染得彤红。
芳草抱住那双手,眼泪“刷”地落下来。
“你,你这真是何苦呢?”
全福不说话,猛地从芳草手里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弯腰又去拿躺倒在地上的锨。芳草见状 ,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就去抢那锨,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将锨把抓在了手里。全福铁青起脸,去掰芳草的手,芳草死死捏住锨把,就是不松开。全福抬起手来,冲芳草的胸口猛地搡了一把 , 毫无提防的芳草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麦苗上,抓住锨把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全福并不去管芳草,拿起锨来,又狠劲地刨起来。
芳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全福面前的时候,全福停了下来,四目相对,全福丢开手里的锨,猛地抱住芳草,两个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芳草不忍再要全福陪她下田,就让他先在家歇几天。芳草每次从地里回来, 见全福不是躺在炕上抽着烟听那个破半导体,就是坐在椅子上喝茶。跟他讲外面的事。他也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饭也吃得少。芳草怕他真的闷出病来,就又试着劝他一块到田里去看看麦子,哪怕只是看看。全福答应了。那天,他们两个人到河边的地里去耧麦子,走到地头上,全福照样是先抽烟,边抽烟,边对着麦苗唉声叹气。停停歇歇的,一个上午,连一趟麦子还没有耧到头。这之后,他又来干了两个半天,依然是干干停停的,不是站下抽烟,就是对着太阳出神。芳草见他那副样子,心中不由一阵阵堵得难受。与其看他这样干下去,不如自己一个人干心更静,芳草让全福回了家。
从那,每次再上坡的时候,他就不动了。有时芳草喊他一块去,他总是说,你先走着吧,我抽完这颗烟随后就去。或者说,我喝完这杯茶就去撵你。可是,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等芳 草从地里回来了,他保证还一个人在家里窝着。(八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