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390 更新时间:2020-05-12

母亲的脚趾

李东阳

        已经记不清母亲是第几次出院了,所能记清的,是母亲在以往的历次因病住院,然后出院回到家中的那种特有的神清气爽、精神矍铄,一会儿动这摸那,一会儿呼鸡唤狗的既新鲜、又亲切的高兴劲。不过,去年夏季的母亲因病住院,后又出院后的境况却较先前截然不同了。毕竟是已入耄耋之年,病情远不是医术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此时的母亲似乎毫无声息地卧于病榻之上,酷暑难耐,一条床单覆于她的身上,只有四肢微露在外面。我立在病榻的末端,上下打量着刚刚安顿下的母亲,当我俯身看到母亲的双脚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同时,不知怎的自己那甚感迟钝的心智,也仿佛刹那间与过去一段遥远的时光链接在了一起:首先看看母亲的双脚吧。母亲是旧时代过来的人,知道母亲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缠过足,但多年来,我似乎从没如此认真地端详过,母亲的双脚是瘦小干瘪的,已经没了一点鲜亮与光泽,看上去,俨然像烤焦了的两只小鸽子。还令人吃惊的是,母亲的双脚除了两只拇指外,其余的四个脚趾都在分别向着自己的脚心努力地靠拢着,靠拢着,尤其是两脚的无名趾和小拇趾,它们都已分别到达或已到达了自己的脚心,且已是非常扁平地紧贴在了自己的脚心处了,我似乎今天才彻底明白了,在漫长人生旅途中,母亲是把自己的脚趾踩在自己的脚下而奔走的,而且是如此的行走了她的整整一生。
        至于我所说的那一段“遥远的时光”,距今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了,那年自己已经十岁,正在南关小学上二年级,当时我的家庭也与许多其他家庭一样,其生活状况都很拮据,为了填补家庭生活的所需,母亲同许多家庭妇女和农村社员都到处寻觅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去做。记得那时整个县的各种用煤渠道,大多都是靠黄河水运到代家码头,然后再用人力车辆运到县城的,于是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也成为了运煤大军中的一员。代家码头距县城沿黄河大堤有十几华里,而且两端还有又长又陡的斜坡,可想而知,载有千余斤煤炭的车辆,单靠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孤身一人去与之抗衡,可以想象,所要付出的气力和所流的汗水是怎样的了。估计母亲实在是无奈了,于是征询我,可否能早点放学去黄河大堤帮她一下。未想到,茫然中的我第一次去黄河大堤却遭到了母亲的一顿训斥,因为我是等放学之后去的,等见到已快接近目的地然而又是筋疲力尽的母亲时,劈头就是一顿训斥,说心里话,当时那个年龄还确实感到有些委屈的。
        为了能多帮母亲一下,我便选择不等课外活动就要赶快去黄河大堤了,但这得向老师请假,一次两次还勉强,可次数多了就实在太难为情了,何况总觉所做的是一件同学们知道后都会见笑的一件事情。就在我再次惴惴不安、诺诺不言的样子出现在老师的面前时,端庄秀丽而又和蔼可亲的程积善老师自然洞察到一个小学生的全部心思了,程老师看到我窘迫而又难以启齿的样子,等她了解情况后,她便微笑着拍着我的肩头对我说,以后就不用每天来请假了,下课可直接去,路上要注意安全等等大体意思的话。不言而喻,听了程老师得话,我感到是怎样得浑身轻松啊,于是便飞快地朝大堤奔去。也为了这事事隔多年想起,我还是对程老师心存感激。
        就这样,一个夏季里,我一定会准时地出现在黄河大堤上了。我傍在母亲的身旁,用力地同母亲一起牵引着沉重的车辆往前赶。黄河岸边风光旖旎,时而杨柳依依,时而彩蝶萦绕,但总觉得内心还多半是被一种莫名的苦痛占据着,可令我愧疚的是,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母亲呢?为什么没有想到母亲是迈着怎样的一种步履而负重前行的啊!
        当然,当年的贫困确实是一种普遍现象。你是因了母亲的脚趾而感伤,他可能是因了母亲的手指,也可能是因了母亲的手臂,但不管怎样,母亲们为了儿女们的一切所操劳、所奔波的心愿是一致的。即便是今天的生活富裕了,优越了,凡是身为母亲的人们,不管是年迈的,还是年轻的,谁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把儿女们的哪怕是最不起眼一些点滴细微之事,而置于心头,劳于心间呢。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世人都说逝去的人都会升入天堂的,我就想,如若成真,自己于万缕思绪之中也仿佛悠然生出了一丝欣喜,因为母亲升入的是天堂,那么母亲的双足就再也不会触及到大地了,那么母亲的双脚就可免去了任何的行走之累、跋涉之苦了,如此想来,自己的心里也好像宽慰了许多许多。              作者系城区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