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38 更新时间:2023-03-24

鱼 友(小说)

◎张加增

        那几年,天上老是下雨,地下到处是水汪汪的,有些老房子抗不住,日里夜里你会听到吭哧的沉闷的倒塌声,要是还有哭声,那一定是砸死人了。
        那年头,俺能活过来,全靠了那点残废金,你别看每月才十五块,那钱可金贵啦,五分钱就能买个鸡蛋。有这点进项,在当地就是个财主,可俺不都自个儿花销,每月吃穿加上零儿把稀俺用十块,那五块差不多都给乡亲们买棺材了。活的咱顾不过来,死的咱该管啊,人来这世上一遭,死了也不能连块柳木板子都混不上吧。所以,那时候,一有人死了,就会找俺老海,好像俺是开棺材铺的。来人打一个借据,拿去两块钱,一副薄薄的柳木棺材就办成了。其实俺也知道,借是为了好听,还是下一辈子的事了。唉!就算俺积点阴德吧。
        只是到了后来,俺开始倒霉了。
        俺咋就那么粗心呢?俺丢了那金贵的残废证。你别看那玩意烟盒大小不起眼,可威信了,每每出门办事,往外一掏,啥难事都能办。那年头,红糖、碱面啥的紧缺,沙河镇的供销社说不定啥时候来一点点,一开卖就排长队,有人等一天都买不到一包包,俺不用排队,往柜台前一站,亮出小本本,“老哥,您要几包?”说话间就给办了。惹得乡老乡少们可眼红了。
        凭了这物件,每年乡里都送给俺一张“光荣”的帖,那份风光,钱也买不来哟,那玩意就是尚方宝剑,就是牌位,可受用哩。
那年梅雨时节,俺那老房漏的快不行了,俺不得不狠下心来修缮一番了。俺借了辆小驴车,去沙河镇买了苇箔、檩条、钉子、绳子什么的一应东西,光顾张罗了,竟将套褂子丢了,里面除了十来块钱二斤粮票就是那残废证了,等俺返回集上再找,连个人影都没有了,那个丧气哟,就像丢了孩子似的。
        俺赶紧找乡里县里给补办,人家要证明,没证明不给办,俺上哪弄证明去啊。
        俺那部队本来是旧建勃海军区的,俺伤残返乡后,听说他们就渡江南下了,再以后,据县上的人武部长说,那队伍编来编去不知是个啥番号了,这就难了。俺不肯罢休,先先后后的去过南京,去过海南岛,还到过赴朝志愿军的什么档案馆去查找,查找部队和班副狗剩,真是大海捞针,哪有啥狗剩啊,就剩了人家不理俺了,事儿就拖下来了,一拖就是十八年。十八年啊,王宝钏在寒窑里苦等了十八年,人家等了个夫贵妻荣,凤冠罩顶,俺就等不来正果吗?俺等啊……等……
         十八年里,人世间有多少事儿发生啊。
         丢了残废证,开始乡亲们村干乡干们还跟着婉惜,帮着出些主意去找。后来,人们都忙自个的事儿了,谁上心多管这些小事呢。
        渐渐,俺这荣军就不大值钱了,“啥荣军啊,不就是个瘸老头吗,看那小样,是打过仗的人吗?那证说不定是从哪拣的吧。”周围人开始对俺说长道短了。渐渐的在村上,除了老村长和那些得过俺棺材钱的户家,人们私下里对俺说的更难听了,“打早就听说他出去当土匪,保得住他没图过财,没害过命吗。那瘸腿说不定是八路军打的。”
        “这些年,他要残金,吃剥削饭,谁见过他扑下身子挣饭吃?干保管可是个肥差,能不偷吃吗?”
        人啊,咋对一个人说抬就抬,说摔就摔呢!
                   (待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