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友(小说)
◎张加增
秋天,正是鱼肥的时候,鱼们似乎意识到,它们就要进入到不食不动的冬眠中去,所以都在紧忙着觅食,在体内储备越冬的食物。这时候,它们就格外贪食,见了诱饵钓饵便争着抢食,钓者们是不会放过这好机会的,都忙活着多钓一回是一回的。
那日头晌,在老海哥塘中,我遇到一种挺怪的现象,至今想来还有些心跳。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系下丝纶,打好窝子,习惯地同老海吸着烟,轻声闲聊着静待鱼儿上钩。不大会儿,就见水中泛出一片黑泥,潜移在我的窝点处。
我垂下钩子,见鱼漂猛地沉下去了,我一提杆“腾!”一声跃起一条大黑鱼,随即斜刺里向水中奔逃,竟将我的鱼钩绷断了,我赶紧换上备用的钩子,又是一条大黑鱼,毫不含糊地将我的线拉断了,不大功夫我带来的几条备用线都搭进去了,那鱼们的疯吃猛拉还正在势头上,这使我既兴奋又焦急。往昔我的钓黑鱼的技术还是蛮不错的,每每夏日午时,我携一根硬桃粗杆,系了粗线大钩,缚上一只小青蛙,在塘边转着,望见有小黑鱼群游移的地方,将钩子投去,就准有一条大个的黑鱼死死拖住拉走,每次也准有好收成的。
这次,突然遇到黑鱼群,我的软条细线就无能为力了,真是遗憾。老海哥在一旁看的呆了,咂咂的不知说啥才好。
看看我的一应鱼钩鱼线都损失殆尽了,心头陡然生出一种念头,有时人在大自然和生灵万物面前并不是最有力量的,甚至是非常渺小的。今日里这群鱼十分罕见,可遇而不可得,是足令人捉摸不透,唏嘘不已的。
“怪不得这地方水多鱼少,年年放鱼不见鱼呢,是这群黑家伙吞食了。”老海哥醒过神来说:“看来明年得清清塘子了,你看它们那个凶劲,真了不得!”
这一天,我得了许多刺激,又空空如也,一无所获,朦胧中生发出一种不祥的感觉,怕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天气渐渐凉了,日里夜里,空中老有衰衰的雁阵向着南面飞去,城中乡下的树木开始落下一片片渐枯渐黄的叶子,钓者们的悲哀也接踵而来,又到了收杆的季节了。
那天,我抱着对于黑鱼群的念想,特意的装了些大钩粗线,换了根硬挑的鱼杆,又向着老海哥鱼塘走去,我知道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次垂钓了,所以,脚下蹬的特别卖力,恨不得一步飞到塘边。
到了塘边,我麻利地打窝伸杆,但是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水中却死一般寂静,我忍不住吸一支烟,在塘边叭哒起来,我很希望老海哥出现,陪我说说话儿,可是又过了一个时辰,他仍没有露面。
我沉不住气了,就支好杆子,向他家走去,一进屋门,我便楞了,但见一幅白幅挂在他的门前,下边的白布条和小白花在冷风中轻轻晃动着。老海哥家中出事了!
我快步走进屋中,见老海哥、玉珍等人皆着一身重孝,悲凄凄地守在一块木质灵牌前,那牌上刺目地写着小水的名字,天哪!这是怎么了?
巨大的悲哀同怜悯忽地从我心头涌起,冲着老海哥,我深深地跪下去……他喊一声“好兄弟!”便泣不成声了。玉珍那里挺着笨重的身子哭得更惨,高一声低一声的全不像她的声音了。屋里屋外乡亲们都跟着伤心,陪着擦眼抹泪……直到很晚的时候,我才从老海哥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前天,与小水一块打工的邻家大柱只身回来了。一回来就将那种不幸告诉了老海大伯,说是小水,初出茅芦,入了一帮孬人的黑道,数月中参与盗窃,后因分脏不均,翻了脸面,被那些人推下火车轧死了。
“作孽啊,真是作孽,”老海哥垂肩顿足,悲愤难消,抱起那块灵牌欲言无声,欲摔不能,更痛苦到了极点。
发送了小水,老海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不像先前那样爱说爱逗了,变得沉默寡言的,我去看他,他老是叹气,轻易不大说话了。
那年的晚些时候,小水媳妇分娩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很像小水幼时的模样,他看了才稍稍露出点笑容。他请来玉珍的妈妈,帮着伺候月子,并将自个的残废金全用来买了红糖鸡蛋一类的营养品送到玉珍屋里。
苦闷的日子,他就走出野外,看那片已经干瘪的苍白的稻田,除此,就蹲在那间土墙相拱的大棚里,长时的照料那些芦笋。
翌年的春天,玉珍改嫁到外村去了,带走了孩子,带走了老海的香火。留给他的是那空空荡荡的房子和那块灵牌,他又是孑然一身了。
又望见他时,是清明后的一个正午,那时他正在芦棚里,一层一层扒那沙土,尔后将一根根白嫩肥实的芦笋拣进箱中,他一面拣着一面对我说:“过两天,客商们就来拉货了,这一亩能顶十亩稻子的收成,”又说:“咱那塘清过了,撒下了鲤鱼和白鲢,今年你能钓到大个的鱼了。”
听着,想着,我忽然注意到。
他的那双手,瘦瘦的,爆满了青筋,却仍是那么灵活,那么有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