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寻
◎李庆田
“真让人羡慕！”他感慨。
“在海里颠簸训练，风浪无情，晕船晕得胃痉挛，那滋味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反问。
“艰苦是艰苦些，可是光荣。工作跟国家安全联系在一起，那不是人人都能追寻到的荣耀。”他神往。
“没必要看得那么高尚，任何岗位都一样，关键看自己对责任的态度，若是没了责任感，对生活失去了激情，就算进了权力的决策层，日子久了，也会变成一汪死水。”
“生活跟爱情一样，都需要激情。”他首肯。
“往往是这样，我们总以为别人的世界要比自己的美好。实际上，那不过是距离产生的朦胧幻觉，不论生活在何处，都免不了生活的烦恼。再说你也有让人羡慕的地方呀，有自由的时间，有良好的阅读习惯，能活出自己的方式。不像我，即便想学习，连查阅资料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我有的是，你若想查什么资料，我帮你得了。”
“那你可别怪我占用你的休息时间。”
“我晚上回去也是闲着。”他扬了扬眉毛，示意很乐意做这件事情。
“那你帮我查几个经济法的案例，案例的内容和分析要尽可能详细，查好后发我的个人邮箱。过段时间，那家日本食品公司会派人来做市场调研，多学点，或许能用得上。不过，这事儿先替我保密，好吗？”她说得很郑重，绝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点头保证：“嗯，我会的。”
“上次你跟我讲的那个密码设置方法挺管用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你请我吃樱桃，我就很开心了。”
这时，天已完全放晴了。吃完饭，他收拾起石桌上的垃圾，看到橘黄的阳光透过肥硕的法桐树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她身上。她沿着绿荫轻盈地走向那辆黄色的跑车。这景象就像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使他忘乎所以地呼吸。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很长的梦，像是伏在飞驰的马背上，既颠簸又连贯地穿越了整个黑夜。
七
“我怎会用你的钱呢？我说，你不会以为我没钱花了吧？”她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工资卡。“当然不是。”他认真地解释，“钱，用的时候才有价值。我听你跟她们讨论办理大额度的信用卡，就觉得你肯定能用的着。反正我现在用不到，再说存款利息又那么低，存着也没用。我想让它变得更有价值些。” 她轻声地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的不需要，要不这样，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找你借，嗯？”
八月的岛城，每年都有十几天的时间被闷热所笼罩着。从早晨到午后，阳光透过水汽蒙蒙的大气层，看似并不如内陆的骄阳烈日那般毒辣，却同样使人汗流浃背、心烦意乱。“总要送她点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祝福的心意呀。”他盘腿坐在床上，试图让头顶旋转的风扇吹干自己潮湿的身子。他想，前天开会时看到她的笔记本快用完了，正好自己有一本新的。他找出笔记本，翻开精美的封皮，扉页还夹着几片花叶标本，那是去年深秋在蓉城的公园游玩时摘的。当时，他是因感叹“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把它们夹藏在书里的。此刻，花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向世人诉说它成长过程中的每一处延伸。他把花叶贴在一张“岛城风情”的明信片背面，用工整的楷书写道：祝工作顺利、心情愉快。他满意地看了一眼流畅而工整的字体。明早要早些到办公室，提前把卡片和记录本压在她电脑键盘的下面。她会怎样看待这礼物？会不会笑话我还带着中学生的幼稚？不如给她最需要的。工资卡里还有四千五百元，她也许不会要，但总得试试才知道，要让她感受到我的情意。
你信不信，有些行为一旦成为习惯，再想改正就会非常痛苦。比如送她东西，表示关心，似乎是无可厚非的，可你这当做必要的责任，那就偏离方向了。上星期，他在集团举办的“读书会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优胜奖，奖品是两本书和一只硕大的毛绒熊抱枕。他把奖品都送给了她。他强调的理由不容拒绝：“我宿舍空间小，这么大的抱枕根本就没地儿放。这两本周国平的散文集，我之前也都有买过，这次一并送给你吧。”
他送她这些东西，绝不是为了讨好上司的欢心。当她笑着接受了赠送，他就像看到情人接受了自己的礼物一样心花怒放。此刻，她拒绝了他主动借钱的要求，他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懊丧。他不禁为此而感到心慌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这种感觉的？或是说这么关心的？他问自己。其实从量变趋于质变的微小的心理变化向来无从回忆考证。人力部门的工作琐碎又繁重，有些事情她必须亲力为之。每当看到如此丽质而睿智的女人眉头锁紧地对着闪动的电脑屏幕统计那些枯燥的表格，美玉般的脸庞不再发出亮泽时，他便觉得心疼，便特别想帮她做些什么，以缓解她的压力。然而他的职位比她还要低，也就不可能向她提供更多的帮助。
大概是年少时看多了像三国、杨家将、岳家军诸如此类的有关忠义、忠君的事迹吧，他常被一些壮烈的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满腔热血的军官将领在弹尽粮绝之际，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主帅安全突围，以避免主帅因被俘而受辱。他向往这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壮举。他想象着，她便是自己的“主帅”，就像中世纪的西欧，那些给骑士授勋的美丽贵妇。接受了封号的骑士会用生命捍卫君主的荣耀尊严。他们成为她手中的剑，开拓功绩，或者成为她手中的盾，遮挡灾祸。于是有时他便为自己开脱。她既是自己的“君主”，又长得好看，那么对她好也不该有什么奇怪，可是当你真正想对一个人好，就会发现不由自主地关注对方的一切，着魔一般无法控制自己。比如说她的一颦一笑；她每天更换的衣服色彩款式：青春运动的、华贵时尚的；她不时变换的头型：束成马尾的，用银色发束挽成髻的；她手腕上精巧的手表；她脖颈上的饰链；她白皙亮泽的肤色；甚至着迷于她走路时发出的独有的声响；她独特的说不清是清脆还是略带沙哑的嗓音；她摘掉眼镜伏在桌上稍显慵倦的姿势；她对着镜子梳妆的神态；她写出的像一匹奔腾的骏马简笔画般的签名；她随手打出的带着点邪气的响指。
（待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