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32 更新时间:2023-12-11

乡 味

马德水

        秋光叠叠重重,五彩斑斓的天野上晶莹秀明,浸透着浓浓香味的菊花醉人沁脾。秋风萧瑟,天气变凉,归雁南飞。一片落叶欣悠地飘到了我的手中,细数精致的纹理,黄绿相间的色彩,使我陶醉在熟悉的家乡味的其中。
        唐朝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是一首田园诗,诗人描写农家恬静安乐的生活情景,以及农民朋友的热情好客。诗写得亲切自然,富有浓厚的乡情乡味农家生活气息,很让人向往。
        母亲在世时,我几乎每周回家去看望她老人家,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坚持烧柴做饭,虽然村里大部分人家早已使用方便快捷的煤气灶,可母亲依然喜欢用传统的土灶铁锅生火做饭。母亲说:“用铁锅蒸出来的馒头松软筋道,越嚼越香,有麦香味。”每当打开蒸笼,热气腾腾,白蒸气夹着馒头的清香与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飘荡着、飞舞着、旋转着、飞向远方,像在召唤家人回来团聚。
        我最喜欢母亲擀的“杂面”条,其原料是麦子、高粱、玉米、豇豆四合面,不宽不窄,粗细均称,开水下锅,煮上二三个开锅,往锅里加点冷水后,把杂面条捞起放到碗里,再舀上用酱油、芝麻油、青蒜沫做的浇汤,面条似在碗里流动,用筷子轻轻地挑起,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迫不及待想品尝。当把面条夹到嘴边时“呲溜”入口,芝麻香与杂面条的香顺着舌头尖、喉咙,似笼罩着扑来若淋漓尽致的秋雨,面香不住地抓着每个香蕾,渗透味觉的每个神经元,一筷接一筷,一口接一口,美味醇厚,香气袭人而不经意地溢遍了满怀,那滋味让我迷恋。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家乡遇水灾,房屋倒塌,母亲把我和哥哥送到肥城外公家寄养。外公家有个小菜园在村后的山峪中,小菜园里各种蔬菜长势喜人,一片生机勃勃。萝卜、小白菜、扁豆、茄子等应有尽有。对我来说,最让我青睐的还是那黄澄澄的香瓜。每次去菜园,外公总要挑选个头最大最好的,一分为二分给我和哥哥,吃在嘴里,味美纯正,甜脆可口。菜园里的小锄头、小铲子、小镰刀,更是我和哥哥玩耍的好工具。挖挖这里,撬撬那里,浇水、捣泥浆……有一天下午,我悄悄地来到菜园,见菜园没人就一个人玩起来,玩了一阵子觉得累了,就躺在旁边草丛上歇息。谁知这一歇不要紧,不如不觉我便进入梦乡。梦中,妈妈带着新衣服、新书包来接我回老家去上学。我高兴地穿上新衣服、背上书包朝学校方向跑去,跑啊!跑!突然前面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河水翻卷着巨浪,咆哮着一个劲向我打来,我被浪头打翻卷进河水的旋涡中,双手拼命挣扎着呼喊:“妈妈,妈妈,快救我!”我被梦中惊醒了,泪水在脸上留下道道痕迹,用手揉了揉眼晴,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便又躺下迷迷糊糊半睡半醒。
        天色已黑,山野静得吓人,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我紧紧龟缩在大石头下的草丛里,吓得浑身哆嗦。听外公说,狼会吃人,而且专吃那些不听话到处乱跑的孩子。我越想越害怕,瘦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就在我吓得魂飞魄散时,从远处传来“二弟,二弟,你在那儿?”哥哥的呼喊声。我顺着喊声的方向望去,发现一缕灯光向我走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回应着:“哥哥,我在这里!”哥哥一看是我飞快地跑过来,搂住我大声嚷道:“可找到你了,你不怕被狼吃了呀!”我们兄弟俩紧紧抱在一起,泪水交融流下,流进了嘴里,只觉得泪水咸咸的,可心里的滋味却是甜甜的。
        听老人们传说,梦中之事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可就是那年秋后母亲把我接回济阳老家上小学,现实了我的梦想。
        在我上初高中的日子里,常常读到古人对家乡味道赞赏的诗词和名言,对于乡情乡味我也感同身受,渐渐读懂了宋代诗人杨万里的“细雨无声忽有声,乱珠跳作万银钉。呼僮速买庉村酒,更煮鲈鱼蓴菜羹。”诗人运用形象生动的比喻,简洁明快的表白,通过对生活热爱细腻的描写和感情的流露,展示了诗人对雨和乡情乡味的热衷留恋,给人以清新,积极向上的味道。
        母亲虽然八十多岁了,牙口很好,一直喜欢吃白单饼卷青菜,一张薄薄单饼抹上一层甜面酱,放上新鲜的青菜卷起,双手拿着送进嘴里用力咬一口,真是美味十足。记得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差,也没有白面,母亲就用地瓜面和成糊糊,用铁鏊子摊煎饼。说起摊煎饼,这可是妈妈的拿手活,摊煎饼的手艺是在娘家跟外婆学成的,如今四邻八舍的大娘大婶摊煎饼都是妈妈教的。为了摊菜煎饼,妈妈可是用了不少心思,开始母亲把从地里拔回的野菜洗净,凉干,直接卷在煎饼里吃,又苦又涩,而且我们小孩子根本不敢吃。后来,母亲先把野菜放在盆里用热水烫烫,用手攥出多余的水分,切成菜沫,撒上点食盐和过年才能享用的五香面调拌均匀,把菜馅摊在半熟的煎饼上,边沿上滴上少许面糊糊,再把一张煎饼盖在馅上,用摊煎饼的“耢子”压实,给鏊子加把火,一块香喷喷菜煎饼就熟了。我们兄妹几个眼巴巴地瞪着准备动手,母亲会微笑着说:“小馋猫们,有你们吃的。”当卷起松软、新鲜的菜煎饼送入口中,那滋味,现在想想还那么记忆忧新,回味无穷。
        走在古老布满绿色的乡间小道上,空气中飘来阵阵不知名的花香,从而便感觉到蜜蜂呼唤同伴的信号声。荷池里琥珀色的水上漂着几朵洁白的莲花,在鱼儿们游戏中荡起的波浪里轻轻摇摆,那些令人怜爱的鱼儿,一嗅到秋天的味道便欢欣跳跃。唉,真想扎进清澈的水中做一只身姿轻盈的彩鲤,和它们一起同大朵大朵白云的倒影嬉戏。天空的蓝,蓝得比河水更清,比湖水更纯。云朵们拉起聚拢来了,连成一大片铅色,布满天空。感觉不到丝毫空气的流动,凝重得像一根散着丝丝雾气的棒冰。它慢慢垂下,一点一点,终于,雨滴落下来,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密密的、无形的大网,将一切都装了进去。眼前的一片绿叶被雨水击打着,一下一下,将它一点一点打落,飘走了,微凉的微风轻轻哼唱着摇蓝曲,哄着大地上的生灵进入梦乡,树枝上的鸟虫儿乖乖地降低了鼾声,恐怕将秋夜的宁静打碎了。
        天空渐渐地穿上了深蓝的礼服,一轮弯月,如小小的船,高高悬在天际。空明洁白的月光照射下来,照亮了曲径分岔的小路、小草、小花,它们都睡了,沉沉地睡去了。平静的夜唯有月儿深深浅浅地在天海中若隐若现,是不是在月下格外思念。也对,如此寂静,神秘的月亮照亮了多少无眠的人。母亲那么大岁数了,还总是喜欢种很多的蔬菜,来劳累自己。我们做儿女的,劝她不要这么辛苦,这些菜买也用不了多少钱。可她总是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一样,不肯听、继续干、我行我素。没办法,由着她吧!不管怎么说,母亲在家就在,家在就有家的温馨,平凡而温暖,古朴而雅致,沉淀着浓浓乡土味,融入着深深地情和思,令我沉醉,触动我的心,这就是故乡的味道,我眷恋这种味。
        我整夜在夜空中徘徊,贪焚地嗅着秋天的气息,我想用手把清晨的霞光遮住,因为第二天,我故乡的秋天将挥手与我告别,等待下次相遇,等待着乡间的秋天,金潮暗涌,绿树葱笼,香果四注。
        故乡的味道就像一杯暖人的热茶,将温暖溢满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里;故乡的味道就像一片美丽的花瓣,散发出诱人的芬芳,融人的心魂……更有种自熟悉的味道悄然潜入心里。
        家乡的味道,是不用平添任何色彩,便足以使人回味无穷。在我的家乡,美丽但不奢华,那儿的一草一木,一竹一花,一条小河,一片果园,一望无垠的田地都是我心中之向往。虽然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城市的繁荣和喧闹。但这里,充满着原汁原味的自然香,几十座简易干净小巧玲珑的院落,几十间破旧却别具乡土气息的土坯屋,几十户人家,百十亩土地,百十张憨厚熟悉的面孔,一砖一瓦都让人舒心。那充满诗意的树林,潺潺的小河水,甜甜的枣子,酸酸的石榴,还有院前陈旧的菜园,都填满了我深深的记忆,永远不会忘怀。每当我想起家乡的味道,心中总有一股力量教我勇敢乐观向上。
        咀嚼家乡,清清的水,喝一口滋润肝肺,洗涤心灵;泥土为净土,闻之疏身通络,心魄亦归依;那浓浓的家乡音是天簌,无论天涯海角的流浪者身在何处,家乡的味道是一根线,一丝一缕牵动着我的心。
        我喜欢优雅的早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远眺。刚好落在我脸颊上好似是从一个诗人的眼睛里撤出来的阳光。那么暖和透人心扉。门口就是崔清河,河水一年四季静静地流淌着,河里的小水鸭游来游去,翻起条条波纹,风吹动着波纹,也吹动着我的心思,低眉浅嗅,乡味至醇。在每个人的心底,都埋藏着一道新的美食,这道美食不像西餐那样华贵;也不像宴席那样多种多样。它仅仅是一道美食,一口感觉,一份思恋,永远吃不够,家乡的味儿,有酸、有甜、有苦、有辣,还有美感……那是熟悉的味道,而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那也是我钟情一生的味道。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书画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