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93 更新时间:2024-01-08

唧唧复唧唧

◎闫传宝

        每当读到《木兰诗》开篇“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时,脑海里便浮现出当年母亲纺线织布的身影。
        过去生产力低下,各家各户都为衣食住行操劳奔波。就是嘴里吃得孬一点、少一点,也要保障一家好几口人有衣蔽体,不至于光着露着,就是缝缝补补也必须有布,布要用线去织,线要用棉花去纺,棉花要提前计划好,春天在沟头河涯、开荒地、自留地种上,夏管秋收。
        秋天从地里摘了棉花,母亲先晒干积攒着,攒上两三年称称大约够织一机的了,就送到弹房里去弹,一百斤棉花大约能出三十多斤棉絮,剩下的棉籽可以用来换棉油。棉絮弹回来之后,母亲开始起早贪黑地搓布鸡,就是用一根笔直的高粱梃杆作轴,把棉絮擀成一根根一尺来长、大拇指般粗细空心棉絮管,俗称布鸡。布鸡攒到一定数量,母亲把棉花车子(纺车)拾掇好,往车轴里滴上点棉油,开始利用一早一晚的空闲时间纺线。留在记忆中的多是母亲坐在炕头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吱吱呦呦地纺线,有时在睡梦中醒来,母亲还在纺,布鸡一根一根减少,纺出来的线穗子像短粗的白萝卜一个一个增多。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劳动,晚上半宿半宿地纺线,头发早早地就全白了。
        线纺的差不多了,母亲就把线穗子桄在线桄子上,一桄一桄的线桄完,再根据要织的布的花色,用秤称好分开,等到集上就去买颜料,黄的、蓝的、红的、黑的、紫的,有多有少,然后,烧开大锅,一锅一锅地染色,染好后挂在晒条上晾晒。母亲开始用巴拉子(一种络线工具)络籰(yue)子,等到白色的线络完,彩色的线也就干了,再接着络彩色的线。等到几十个籰子全络完就要择一日请几个婶婶大娘帮忙牵机了。
        我家的角门是一个大车棚,比较宽敞,乡亲们经常在这里牵机。缠着线的籰子按线颜色的不同,花花绿绿地排在墙根,墙上一人高处从左到右系一根线绳,绳上穿着一排用歪脖高粱的歪脖做成的“u”形器,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了。每个籰子上的线穿过对应的歪脖“u”,由一个利索明白的婶婶用长长的梃杆把一根一根线拢成一绺,牵着线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到左,该打交时打交(使不同的线交叉一下或同一根线拧个花),传递给左右两边坐马扎的婶婶大娘,她们随手挂在地上相应的木橛子上,循环往复,一个晌午头就能牵完。牵完的线被缠成一个硕大的圆球。
        牵完机之后,就要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刷机,刷机比牵机麻烦多了,有时天不好要弄一整天。刷机之前先找出线的起端,一根根穿过杼上的缝隙,然后再浆线。早晨起来母亲先熬一锅面糊糊,等到请的婶婶大娘来了之后,把牵机牵好的线放在大盆里,盛上面糊浆子连揉带搓,让每根线都裹上面糊,这样可以大大提高棉线的韧度,织出的布结实耐穿。把裹满面糊的线盆搬到大街上的拖爬上,织布机也抬到离拖爬十几米开外,压上石头固定,把一种叫橼子的工具放到织布机的轴孔里,橼子一米多长,两端各有两根十字交叉木板用于旋转并阻挡着线不被缠到轴外去,先在橼子上拴上绳子系在线起端的短木棍上,线的另一端系在拖爬的立柱上。刷好一段就卷上几圈,拖爬就被拉近几米,才把绳子替下来。为使线与线之间不再粘连,几个人要用专门的刷子不停地去刷。这种刷子是马兰根捆扎而成的,直径有对掐粗细,形状极似青青菜的花骨朵。刷子也分型号,有刷头遍的,有刷二遍的。刷得快了,线容易断,断了要接上,费时费事;刷得慢了,太阳一晒面糊干了,线粘在一起就更麻烦了。有时天公不作美,阴上天来,还要用火盆烤。刷好晾干一段就卷在橼子的轴上。刷完机后,母亲再请个大娘来帮忙掏综(读zeng),综的作用是使织布机上的经线交错着上下分开,便于梭子来回穿过。掏完综后就把缠满线的橼子装在织布机上,综上面用绳子吊在织布机上,下面系在脚踏板上,杼上面也有绳子拴在织布机上,下面有木腿连在织布机底座上,像两条硕大的蚂蚱腿,所有的经线经过综、杼到达布轴系好,方方面面几经调整,便可以开始织布了。
        织布机上拴好的线叫经线,要织布还必须有纬线。纬线要提前把纺好的线用高粱梃杆桄成二十多厘米长的细长线穗,这也是一个啰嗦活。村中有一会做木工的叔,做了一个能桄线穗的小车,挺先进,手一摇比人快好几倍,母亲就借来用。线穗用时先用水湿润,塞进织布梭里,用两端带尖的竹片封口,线从梭子弓背中间的小孔内引出,抽出线头,让梭子从经线上下分开的三角形空隙里穿过拉紧,母亲随手把杼板往怀里一拉,随着大蚂蚱腿一伸一屈,这根纬线就被压紧了,手一松,脚一踩,上下经线交换位置一个新三角形空隙出现,母亲迅速把梭子穿回,把杼板一拉,压紧,不断重复着以上的动作,老远就能听到“唧唧复唧唧”的织布声。技术熟练的人手脚配合的相当好,穿梭速度极快,所以才有了“日月如梭”这个成语。有时声音暂停,那一定是母亲在接线头或换梭子了。梭子大都是用枣木做成的,表面特别光滑,两端用铁片加固,开口处用弹性好的竹片封着,一把好梭能用好些年。
        有时自家的棉花不够织一机的,就和邻家的大娘合伙,线一家一半,织时一人一天。有时纬线不够了,得赶紧去纺。布织好了,可以做棉袄、棉裤、鞋面、被褥、小孩的沙土布袋,还可以缝成布袋盛米、盛面、盛粮食,我上学用的书包也是母亲用新织布亲手缝的,剩下两端的布头子(有一拃多长只有经线,就把经线系成一个个小穗头)就用来擦脸、擦手,俗称擦脸布子。那时也没有毛巾,有也买不起。
        母亲有时也单独织一机白色布,织完后根据需要再去染坊印染,印染最多的是一种蓝底白花的布,常做褥面或上衣。母亲还会织一种特稀透气的布,用来做蚊帐。
        置办一机布相当不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孟母不惜割断一机没织完布,才成就了亚圣孟子。我国是世界上最早生产纺织品的国家之一,早在夏商时期就诞生了“麻”和“丝绸”这两种服饰材料。至宋末元初,黄道婆教乡人改进纺织工具、棉花种植技术,制造了擀、弹、纺、织等专用工具,织成了各种花纹的棉质品,又经近千年的革新,才发展到今天。济阳的手织布最出名的就是东北乡的曲堤大布。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农村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国家纺织业的发展,人们终于能穿起了的确良、涤卡、斜纹、平绒等布料,现在各大商场、集市上服装布匹琳琅满目,家织老粗布经过几十年的沉寂,又获得了人们的青睐。只是会织布的人渐渐老去,古老的织布机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只能在一些民俗博物馆见到它们历经沧桑的身影。纺织技术作为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民族文化遗产,我们不能忘记,要不断挖掘传承与发扬光大。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