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147 更新时间:2024-08-05

我的村庄我的河

◎卢成燕

        我的村庄,名字以“道口”为后缀,不知具体是因了哪条古大道,但我的村庄一直是镶嵌在徒骇河边上的,如果村庄是我的根,那徒骇河便是滋养根的源泉。我对徒骇河有着太深的感情了,一时提笔,竟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我们这一带的人管这条河叫“土(海)河”(音),我一直以为这是方言的缘故,其实不然,《惠民通史》中记载:“徒骇河,俗称土河,‘土’谐音‘徒’,古人尚古,俗以禹迹徒骇河称之,明清时期渐成为正式河道名。”《禹贡校论校正(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记载:“古时黄河最大支流,又称武水、会水、俗称土河、源河。”《山东通志·东昌府河川》记载:“古漯河,黄河支流也,俗名‘土河’,亦曰徒骇故道。”《商河水利志》中这样记载:“现在使用的徒骇河一名可能在历史上以‘土’会‘徒’,或者漯、土、徒读音相近,借用九河古名演变而来。”……可见,我们祖辈传下来的“土(海)河”名字也未必不正确。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徒骇河陪伴了我的成长,我见证了徒骇河的变迁。
        如果我的童年是“坐井观天”,我的村庄便是那口井,徒骇河便是那一片天了,这足以让我满足。徒骇河边长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泥土的气息,我们在水草丰茂的河滩里,捕捉肥硕的蚂蚱,用狗尾巴草串成一串,拿回家喂猫,或者烤烤吃;在河边的沙滩上,捡拾脚掌大的贝壳,挖战壕、堆城堡、打水漂;将长得一节一节的藤蔓草,结成长长的绳子,从桥栏上伸下去,看着它随着流水飘动,撒手之后,迅速跑到另一侧的桥栏上,看着它漂过来,然后漂远,仿佛那草绳载着我们许下的愿。
        光着脚在河边蹚水,太阳照在宽阔的河面上,散作满河的星星,波光粼粼,意识出窍,竟觉得这就是大海,那是我第一次幻想大海,后来,我得知徒骇河是通向大海的,对,就是我们家门口这条土河,它是通向大海的!我可以从这里出发,乘着竹筏像孙悟空那样,去寻找大海,路途很遥远,会遇上风浪,可终归能够到达!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不凋零的花……
        河涯里的庄稼地高出河滩大约一两米,汛期地里的水可以排到河里去,遇上河水暴涨,一般也不会涨到庄稼地那么高,如果真的涨到庄稼地里来,还有大堰这道屏障。在我们村的庄稼地头上,也就是河滩那里,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堆起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高地,与庄稼地齐平,中间隔着一条大约一两米宽的壕沟,像极了一个小岛,站在上面就像站在船头,可以看见不一样的河面,不一样的桥。夏天,一放暑假,我们就由学生变成牧童,牛也与我们一样,开始享受假期,我们牵上牛,带上长绳、铁橛子,到河滩,找一块目之所及尽是茂密鲜草的地段,在核心处,砸下铁橛子,将牛栓下,它们开始吃,我们开始玩,它们是半自由的,我们也是半自由的。
        “岛”上微风习习,蝉鸣、鸟鸣混成夏日特有的交响曲,小孩子拿着树枝戳蝉蜕,大孩子依在树下读闲书,有时候一些男孩子会去河里捉鱼,再到地里偷掰几个玉米棒子,找个合适的位置,架起篝火,上面烤鱼,下面焖玉米……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用小刀在光滑的树身上刻字,刻“早”字、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刻自己的名字、刻“仇人”(打了架的同学)的名字“×××大坏蛋”……第二年暑假,当我们再来“岛”上,那些字就变大了;第三年,变得更大了,笔画像开裂了一样,第四年,第五年……那些字大到模糊了,成了树的一部分,而我们也像刻在树上的字一样,由清晰的少年,一岁一岁长大。
        架在徒骇河上的生产桥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据《济阳县志》记载,建国初期,我们村口的桥是一座木桥,1980年前后,改建为钢筋混凝土排架桥。
        小时候,我们常在大桥底下玩耍,两个桥墩根之间的横梁是我们休息的床,铺一条化肥袋子当床单,听着潺潺流水声,吹着过堂风,悠哉悠哉,美哉美哉;男孩子们会去攀爬那些从桥底穿过的石油管道,像铁道游击队一样,嗖嗖地向前冲……
        正上方的桥顶上,不知是谁用粉笔写下“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道口美少女,留住青春,永远美丽”“×××,我爱你”桥顶像一面烟熏的墙,字迹早已泛了黄。  
        中学以后,我很少去河边耍了,一切关于徒骇河的美好都被锁进了记忆。而这期间徒骇河也遭遇了重创,酱油色的河水裹挟着刺鼻的味道,令人作呕。河滩早已没有了河蚌,鱼虾也已灭绝,即使有幸存下来的,也没有人去捕捉来吃了,我们的农田灌溉也别无选择,徒骇河啊,短短几年之内,竟成这番模样,谁之过?谁之错?从义愤填膺到无可奈何,徒骇河是我闭口不提的噩梦,我的村庄也因挨着这条臭水河变得黯然失色。
        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国家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的粗放型经济发展模式被淘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深入人心,徒骇河流域生态环境日渐好转,河水清了,鱼虾多了,白鹭来了……
        历尽千帆,少年归来,我参加工作了,就在徒骇河边上。从班上到我的村庄,5华里的路程,我常骑着自行车从大堰上缓缓驶过,夏天,太阳从茂密的树林里透下一丝丝斑驳的光,一路风景,一路清凉。堰堤上的柿子园还在,高大粗壮的柿子树像一蹲蹲老神仙,几十年如一日,守望着徒骇河,守卫着我们村。秋天,通红的柿子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像一颗颗小灯笼,映着徒骇河的碧波,甚是好看。
        村口的老桥,因年久失修,成了危桥。2020年,老桥的使命彻底结束了,一架高标准的现代化新桥横跨徒骇河两岸堰堤,回家不再绕行了,也不再爬坡了。新桥路面很宽阔,车辆来往,不必刻意等让。为了安全,两侧的桥栏建成了实心的,整个桥像一个渡槽,算不上美观,但很壮观,两岸群众皆大欢喜,我的村庄又因此变得神气起来。
        近些年,政府又对徒骇河进行了清淤,建设了许多新的涵闸,农田灌溉更加便利,河水也更加清澈了,古老的徒骇河又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河面撒着渔网,撑着网的竹竿上,常常有白鹭停留,这北方的河竟有了几分江南的姿色。大批的摄影爱好者,来徒骇河拍摄,拍飞翔的鹭群,拍金黄的麦田,拍丰收的果园,拍太阳照在徒骇河上,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见过了大江、大河、大海,但在我心里,最美、最神圣的还是村口的徒骇河。她像一位母亲,从遥远的莘县缓缓走来,跨过广袤的鲁北平原,流经无数个村庄,最终流进大海。海很辽阔,但不及母亲的心,她带着一家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历经干涸、枯竭,洪涝、污染……从一穷二白到小康富裕,从荒烟蔓草到山清水秀,以一颗泰然平稳的心对接大海的波澜。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乔羽老先生说过,大河不是特指哪条大河,谁家门口没有一条河呢?这就是我的村庄我的河。
    作者单位: 区委党史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