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爹
◎齐永山
大姐小时候曾在本村里认过一个干姊妹,从此她便有了干爹、干娘。那时我们弟兄几个年龄小,便也都随着大姐一起叫人家干爹、干娘。习惯成自然,长大成人后我们一直没有改口。
在我的印象中,干爹是一个精瘦的老头,但个子不算太矮,说话大大咧咧的,走起路来身子总是左右来回歪斜着,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他有一只眼睛看着好好的却不能视物,有一只手的食指永远弯曲成一个阿拉伯数字“7”的造型。他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吃一顿饱饭,接下来可以好几顿不吃,村里人说这叫“攒肚子”。干爹人长得瘦力气可不小,他养着牛羊,去远坡地里砍上比他还重的一大筐青草,能自己抡到背上一路不歇地背回家。据说早年间他家也是村里的上等户,有着几十亩好地,但他年轻时不务正业,或是赌或是斗殴,不几年家业就被他败光了。但之后他浪子回头,认真过起了日子。因为他年轻时未受过大累,身体没有劳损,老了倒越活越精神了。
干爹这人很倔强也很知趣。他是村里的长者,女儿们都出嫁了,闲来无事也爱串个门。无论走到谁家,人们对他都很热情。有时逢年过节或有啥事主人家正好来客摆席,他见了掉头就走。如果主人非要把他拖拽进屋,摁在席上,给他倒上半茶碗酒,他不言不笑也不推辞,端起来一仰脖子一口喝干。但如果给他递筷子压酒,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可如果再给他倒上半茶碗酒,他还会端起来一仰脖子一口喝干,还是不碰人家的筷子。喝罢两半茶碗酒,谁再让、再留,就怎么也让不下、留不住了,就只好让他走。干爹常说,人家恭敬咱是好事,得随着,可叫人家年轻的嫌就不好了。
我的父亲去世的时候,干爹喊齐女儿们,直接发号施令:“都给你干爹陪灵去,就当死的是你们亲爹……”他话说得决绝,众女儿也乐于听从——当初,我家大姐是与这家的大姐认的干姊妹,她下边的两个妹妹也是随着叫我的父母干爹、干娘。于是,干姐姐们和我们一起,为我的父亲守灵三日。出殡那天,她们的儿子也以外甥身份在路边设祭、拜祭,场面更显隆盛。村里人都说这事干爹做得精明,他是在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呢。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到死的时候太冷清了,因为他自己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对于扎根黄土地上的人而言,死和生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若干年后,干爹去世。遵从母亲的安排,由二哥为主,我们兄弟几个披麻戴孝,以亲子之礼发送他下葬,姐姐们也同样来守灵。出殡之日,二哥在灵前摔碎孝盆,为其喊路,两个姐姐的儿子也和干姐姐的儿子们一样,在路边给“姥爷”拜祭。围观的人也是越聚越多。之后,男人们在前作引导,女人们在后哭送,六个壮汉抬着棺材,棺材里安放着干爹的骨灰……在吹鼓手的一路哀乐声中,干爹被送往祖茔。旁观的人有不少跟到了坟地,他们要看看这场特殊的葬礼是否一直依礼而行。众人都看到,一个农村所谓“绝户”老人的身后之事,别人有的他都有了,好福气!
干爹其人,在我的印象中,就是我们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生活在一个不太富裕的年代,所有的心计都用在了谋求一日三餐上。也许他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出色地谋划好了自己的身后大事。对每一个逝者而言,人死就如一盏灯灭,从此无声而无息,没人会见到自己身后事是隆盛还是冷清或是怎样的一个场面。也许干爹在他好好活着的时候偶尔或经常想起这件事,他可能觉得被活着的人看着荣光,他死后便可得以安息了。
作者单位:姜集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