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 骇 河 畔(中)
◎闫传宝
金兰结婚之后,赵万福便催促孙长三尽早把户口迁过来。户口迁移并不难,虽然要跨县,但只要双方大队同意开证明信,一个愿放,一个让落,到公社派出所里办手续即可,难的是孙长三要改名换姓。按徒骇河两岸的风俗,孙长三入赘后要改为岳父家的姓“赵”,辈分按金兰的辈字“家”,后面缀上自己的本姓“孙”,以示不忘自己的根,这样就成了“赵家孙”,本来入赘当上门女婿就低人一等,让人看不起,这可倒好,又低了一辈,成了他赵家的孙子了,不改还不行,起先讲好的按了手印的,愁得孙长三没法,找赵万千叔商议,赵万千出了个主意,说这事你还得去找李清月先生,他学问大,准有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孙长三晚饭后,独自去了村东头的牲口棚,李先生正在给十几头牛和一匹马筛草,孙长三帮李先生忙活完,说明来意,李先生手还没洗完,张口就说这好办,你就占一个“逊”字吧!“逊”有谦让、退避之意,让之有礼,以退为进,有讲说,也带着你的本姓,两全其美。从字面上看还有另一层意思,以后便知。孙长三没想到自己愁得好几宿睡不好觉的烦心事,李先生洗把手的功夫就给解决了,并且解决的那叫一个妙,真是不读哪家书,不识哪家字。于是,孙长三就改名换姓,变成了赵家码头的赵家逊。
户口迁过来之后,孙长三就和金兰一同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村里人按辈分叫孙长三家逊爷、家逊叔、家逊哥或家逊兄弟,孙长三同样金兰该叫啥的他随着叫啥,仿佛赵万福的亲儿子一般。孙长三脑瓜子灵活,和街里街坊处的不错,人人都说给赵万福改了家门。孙长三重活累活巧活都能干且不惜力,一天能挣个整劳力工分不说,有时队长还安排他加班,再加工分。家里添了个棒劳力小伙子,能挣工分,赵万福开始喜欢的不得了,没出半年,就有点烦了,原来蒸一锅窝头能吃一集五天,自从招了个女婿三天都吃不下来。赵万福就横挑鼻子竖挑眼,饭开始做两样,老两口吃好的,小两口吃弱的,五黄六月也不叫孙长三歇晌,叫他推着车子铲草皮填到猪栏圈里积肥,填满杂草灰土赵万福又说太干,啥时候能沤好?再叫他去挑水泼。泼湿了,赵万福又说咱又没养猪,人家有猪的猪踩烂了沤得快,你脱了鞋下去踩一踩。气的孙长三说,俺不会!要不你先下去踩踩教教俺。赵万福一听,把烟袋锅里没抽完的烟灰往鞋底上一磕,气哼哼地回屋了。
第二年年底,金兰生了个小丫头。赵万福招上门女婿目的就是盼孙子,这回见生了个丫头,气得脸天天黑漆着,街坊们有来送米的他也没个欢喜模样,都是钱氏里外照应。让当爷爷的给孩子起个名字,赵万福说一个丫头片子还起啥名字?就叫“烦呢”吧。家里添了一口人,不但不挣工分,孕妇也不能下地干活,一反一正花销增大,春节刚过赵万福就寻思着分家。一日晚饭间,赵万福和小三两口子商量要分家,说我们老了,活也做不动了,把家分开吧,这样也不拖累你们,粮食就东屋里那两瓮棒子和半囤地瓜干子,分开就行,以后混好混歹就在你们自己了。金兰两口子不愿和两个老人置气,就说咋样都行。赵万福说,那好,你俩愿意就行,到明天我叫你万千叔来把粮食按人称开,房子吗还各住各的,伙屋我用,你再用南墙根的七八根木头自己棚一间小屋做饭,猪栏圈归你,养头猪攒点粪也能挣个工分。
当夜,小三辗转反侧,思索着分家之事会不会让街里街坊说我这个上门女婿不孝。半夜时分,小三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悄悄起身从窗棂孔里往外瞧,月光下只见赵万福蹑手蹑脚地从东屋里往伙屋里用口袋背粮食,小三推醒金兰,示意金兰别出声,看他爹来来回回背了好几趟。金兰气得没法,小三说别管了,早点睡觉吧。五更头上,小三假装上厕所悄悄起来,来到伙屋找了一遍,在柴火堆里找到了赵万福藏的一大口袋玉米,小三有劲,先把这袋玉米抱出来,又把柴火堆恢复原状,再把玉米悄悄藏到猪栏圈旁的玉米秸里睡下不提。
次日一大早,赵万福找来赵万千,让他给称开粮食分家,都讲好了的,按说也好分。可赵万福说口粮要一分四份,他分两口人的,金兰分两口人的,理由是,小孙女只吃奶还不会吃饭。赵万千说,万福哥,这你就不对了,孩子虽小,也是咱家一口人,按人口分口粮就得按人头分,队上分粮食还人七劳三呢,不该我说你,你这是要的闺女招养老,拾的绒子絮的袄,知足才行,要不然,到老了谁管你?赵万福自知理亏,说行,就按五口人分,他占两份,金兰占三份,他心中暗想,有昨晚事先藏到伙屋里的那袋粮食,咋分也不吃亏。于是,赵万千做中人写了分单,一式两份,各持一张。家分完了,一家一个大瓮,各自的粮食放到各自的屋里,地瓜干子装到口袋里,碗筷瓢盆一分为二,小三从赵万千叔那里借了十块钱,到供销社买了一口六印锅,先盘了灶台能吃上饭,天一化冻,推来土,小两口起早贪黑盖了一间小饭屋,没有门,就挂了一床蒲草帘子挡鸡挡鸭。赵万福分完家,柴火堆里找不到那袋玉米,心想家贼难防,保证是女婿偷了,可又不能问,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有时趁金兰两口子不在家,到西厢房里找,连抽屉堂子里、衣箱里都找找遍了,也没找见。越想越郁闷,成天价黑漆着脸抽闷烟,钱氏问他也不说,心里骂道做贼的碰上砸杠子的了。等过了个把月,小三瞒着金兰把倒腾出来的那袋玉米粜了,还清了从赵万千叔那里借的锅钱,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过了一年,金兰接着又生了一个丫头,赵万福越发生气,心想这是老天爷非要绝了这个主吗?于是给二丫头起名“换呢”,叫钱氏初一十五过年过节焚香化纸祷告,期盼老天爷给换个胎,让灶王爷爷下界时给带个带把的小孙子来,好继承老赵家的香火。
又转过一年,村里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队里的地分到了家家户户,小三和金兰两口子勤快,起早贪黑地干,地里的庄稼侍弄的那叫一个好,干完自己的,捎带着也给赵万福那三四亩地干,赵万福叼着烟袋各地头转,虽然不懂活,却像队长似的指手画脚,小三两口子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该咋干咋干,把他当派臭屎一旁垛着,钱氏在家洗洗涮涮、照看两个小孙女。
小三从小就聪明,十七八岁就跟着父亲学会了打猎,分田到户后,他置办了一杆猎枪,春秋两闲时背着猎枪带着干粮去打兔子,有时与其他猎人结成帮,沿着徒骇河两岸转,发现猎物,一帮人就打成圈围追堵截,他枪法准,一天平均收获五六只,运气好时能打十几只,人送外号“兔子阎王”。他打了兔子来,皮剥下来晒干拿到供销社采购站去卖,肉煮了叫金兰囫囵着到集市上去卖,隔三差五地也送给赵万福和赵万千一只吃,逢年过节左邻右舍没少品尝小三打的野味。这年冬天小三在石碾上碾火药,拉碾的毛驴上了驴脾气狂奔不止,碾上的火药腾的一下着火了,毛驴烧的没了毛,小三烧的没了胡子眉毛,棉裤、袄都着了,多亏离得水湾近,小三跳进了结了一层冰碴子的水里,才保了一命。赵万福解了恨,心里说这回老天爷睁眼了,叫你坑我一布袋粮食,不烧死你个鳖孙就算沾俺老赵家的光了,你孙家集烧了高香管个球。
(待 续)
作者系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