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晚秋的阳光
齐建水
他由衷地说:“立本哥真是好脾气,这样的男人真不多。”
“其实,他的脾气并不好,犟着呢,在单位上,眼里揉不得沙子,好抗上,爱管闲事,干了一辈子保管员,连个芝麻大的官也没熬上。在家里,其实……其实他是稀罕俺哩。”她说到这里竟羞得颌首垂眉。她的丈夫生前是粮食部门的保管员,因为熏蒸粮食经常接触有毒药物,得了职业病,退休没几年就死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一头好尥蹶子的犟驴竟被她捋顺得服服帖帖,她心里生出莫大的成就感。
她静静地坐着,沉浸在对过去的幸福回忆中,他怕打断她,就没有再说什么,继而也联想起自己跟妻子走过的时光。他在心里问自己,我们吵过架吗?那已经是多久远的事了?那时的我们多年轻啊,年轻得不肯退让,年轻得不肯原谅,一句话都斤斤计较,一件事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那次吵架是为什么呢?他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了,真的是老了,很多记忆都如同冬日玻璃上的霜花,随着日光渐长,渐渐模糊,渐渐消逝了。他自言自语道:“现在要能跟她再吵一架该多好啊!”
“吵架……跟谁吵架?”她醒怔过来问。
“没人跟咱吵架喽。”他自嘲地笑笑,想了想,转而说,“明天我妻侄的儿子结婚,我要去坐席,你替我放天羊吧。”
“行。”她答应着,接着嘱咐道,“明天坐席千万别喝酒,你的胃病刚好点,要再喝出病来,我可不伺候你!”
“你放心,我以后就跟酒绝缘了,”他知道她是为他好,立即表了态,接着对她说,“如果你跟不上羊跑,把羊赶到村东沟涯上跟老翟头一起放就行。我砍下的草料倒不少,羊不愿吃呢,它们喜欢到处跑呢。”
她说:“当然,在外面想吃啥草吃啥草,自由啊。”
“是啊。就像咱们,想吃饺子就吃饺子。”他笑笑说,“咱们搭伙快十个月了吧?这日子过得真快!可不像以前,那太阳就像磨洋工,天老也不黑。”
“是哩,”她点点头,接着话题说,“夜还老也不明哩,都说夜长梦多,人老了连梦也做不成呢,瞪着一双大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滑出溜地掉进了一个大黑洞,脑子里空空的,只感到呼呼地往下掉,却总也不见底。”
“是啊,是啊。”他感到她的比喻很贴切,沉思一会儿又说,“有时感觉这孤独比死还可怕。”
“是哩。”她感同身受地附和着。
跟他一样,她也是儿女双全,而且比他多一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邻村,常年患有哮喘病,稍一活动就下气不接上气,生活勉强自理。二女儿嫁了个军人,在天边的那个城市安了家,三年两年才回来一趟。儿子呢?儿子原来在县城的粮食部门工作,前几年下岗了,现在在一家小企业当保安,一家五口住在一个耳朵眼大小的单元楼里。儿子和媳妇倒是很孝顺,几次要接她到城里一起住,都被她拒绝了。只要自己能动弹,就不想给儿女们添麻烦。她丈夫死后国家每月发给她几百元遗属补助费,加上她有柳编的手艺,空闲时给本村的柳编厂编篮子,经济上并没有太大困难。去年冬天,答应给他当保姆,并不单单是为了那点钱,主要是她知道鳏寡孤独的艰难和可怜。
他的病情好转后,她本想离开,他有些舍不得她走,就说:“我的病还没好利索,你就再呆些日子吧。”接着又担心地说,“万一以后我再病倒了怎么办呢?”又说,“万一以后你病倒了怎么办呢?”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