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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一小梦，人生一大梦

        文人天生爱做梦。我不算文人，却偏偏沾染了这种恶习。记得七年前的孟春之初，有朋友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随口答曰：“白日作诗，夜晚做梦”。朋友笑而不语，不知是意会之笑，还是茫然之笑，如若是茫然不解其意也属自然，因为很少有人会将做梦和作诗扯到一块。自己的随口一说，虽然道出了当时的一种真实状态，细作探究，发现诗即是梦，梦即是诗。何以见得？诗仙可以为证。人们只知道李白的诗好，却不知他是身患严重梦游症的人。他笔下的绝妙诗词大概就源自那种类似疯癫的梦游状态。这就大大证实了天才和疯癫只有一步之遥。现实中，人们总会把诗人或艺术家的秉性确定为感性，却往往忽略了那些超级感性的人大都是艺术天才，也只有这些近乎疯癫的人才能写出至情至性的诗歌。
        诗是感性的产物，梦也是感性的产物。所以有人会说男人爱上女人喜欢作诗，女人爱上男人则喜欢做梦。男女有别，在情感方面即出现了两种方式，但看似不同的两种方式却是同一种心境，在梦与诗的对比中，甚至分不清哪个虚幻哪个真实。日有所思，才能做到夜有所梦，梦不需要构思，却需要启发。
        在中国文人里面，我认为做梦境界最高的第一个是庄子，他既可以醉梦迷蝴蝶，又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真正做到了收放自如，所以他会成为最逍遥的圣人；再就是李白，他是真正做到诗梦合一的人，所以会成为浪漫的仙人。其实屈原也是喜欢做梦的，可他并没有达到诗梦合一的境界，他太孤芳自赏，太依附于权贵，他一直沉睡在梦里，所以会遭流放，所以会精神分裂，所以会溺亡汨罗江。
        杜甫确实写了不少好诗，是个理性的诗人，他满脑子都是平仄韵律，满脑子都是穷苦寒酸，虽然他的家庭背景和经济状况比李白好很多，但每次出场都是一副穷酸草根像，他就像一个弱势群体的代表，博得了很多观众和读者的同情和眼泪。作为身份涉嫌造假的明星，他是早期成功者的先例，在诗歌高手如云的唐代他取得了与李白并列第一的成绩，足以证明杜甫煽情的功夫了得。现代的年轻人大都喜欢李白，因为李白给人的感觉喜庆，而杜甫总会让人感到压抑，更重要的是杜甫一点也不懂浪漫，他是一个从来不会做梦的人。
        我最为佩服的还是明代的汤显祖，他的做梦水平已经达到极致，他用生命蘸着泪水连续作了《临川四梦》，这四个大梦每一部都是文化经典。其中的《牡丹亭》达到了梦的最高境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是何等的浪漫和凄美！
        难怪清代的一位优伶在唱到《寻梦》一折时会因过于投入而死于台上，更离奇的是民国时的三位闺秀因读《牡丹亭》殇极而逝。到了清代的曹雪芹仍然喜欢做梦，他梦醉红楼，情系宝黛，先葬花后焚稿，最后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些由文字形成的梦境虽然源自于书斋一小梦，却诠释了人生一大梦。
        诗是看得见的梦，梦却是留不住的诗。现实中很多人都喜欢追梦，梦本身是个非常美妙的事，梦的过程也非常绚丽多彩，但梦的结果却是极其空洞，梦醒和梦碎其实是同一种滋味，都是烟花散尽后的空虚和落寞。
        2013年2月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