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429 更新时间:2019-11-26

女儿滩

鞠 慧

        每年的这个时节,在现场指挥唱主角的,除去他,不会再有别人。今年虽然身体不好,也就要退了,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前前后后地张罗着,看起来并不比以往哪一年逊色。
        一只黑毛大肥猪,早被捆在了案板上,正拼命地嚎叫着。案板下,另外三只被捆了扔在地上的猪,也积极地响应,嚎叫声时急时缓。
        爱热闹的孩子们围了一圈又一圈,叫着跳着,争着往前挤。一帮在街上晒太阳的老人,听到猪嚎,也赶了来看热闹。
“我说老棒,还磨蹭啥,这又不是开大会,要等齐了人才成。”
        老六说着,从圈外挤进来,挤到老棒身边。虽然已成了儿女亲家,但两个人自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说起话来,一如从前。
        “有那咋呼的本事,你也来杀一回看看。”秋兰走过来,她是来找芳草的侄女小翠的。
        老六见是秋兰,脸色马上变了。转过头,他对着拿短刀的老棒:“缺了你老棒,咱苇子圈的人还吃连毛猪啊?老棒,说句痛快话,你倒是杀呢还是不杀呢?冷冷哈哈的,让这么多人等着你,架子也该摆够了吧。”
        “老六,你这话可有点不地道,我有啥架子可摆?我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在咱这滩里, 我只是个守堤的,我能摆啥架子?你支书说杀,咱能敢不杀?行,杀!”
        老棒说完,走到门板跟前,一条腿半跪着,闪着白光的尖刀猛地一下捅进了猪的脖子。随之 ,一股冒着腥热气味的血,不等老棒手里的刀抽出来,便争先喷涌出来。老棒的手和手里的刀,全被染得通红,比娶媳妇时贴在门板上的喜对子还要红。一粒粒血珠,从他的手和手里 的刀上滴落到冒着霜花的泥地上,随之,变成了深红色。被绑在门板上的猪,尖利地嚎了一 声,脊背碰得门板不住地摇晃。不多一会,喷涌着的血变成了一小股,断断续续地流淌进泛着红色泡沫的大瓦盆里。门板上的猪已不再能动,只是被捆绑着的蹄子一抽一抽地抖动着。
        在那一刻,老人和孩子们都大睁着眼睛,连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猪身上的绳子被松开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扇被粪尿和血污染过的门板上。
        猪的四条腿上都被割上了口子,用通条通了,几个男人轮流抓起猪的蹄子,嘴对着刚割开 的口子,鼓圆了腮帮子,用力往里吹着气。面红耳赤地吹一阵,然后用手把口子捏紧,另一 个人便用根棒子在鼓起来的地方一下下地敲,把围观的孩子们惹得紧一阵慢一阵地又是跳又是叫的。
        膨胀起来的猪,被热心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来。
        老棒掌刀,老六掌秤。按号挨到哪割哪。今天不见明天见的,谁也不会为了哪个分的肉多骨头少或骨头多肉少而有啥言语。苇子圈自古没出过匪没出过霸连地主富农也没出过。除去捣蛋的孩子们偷个瓜摸个枣的,从没听见谁家丢过啥东西。为了点吃的东西闹不和,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呢。
        分到肉的老人、孩子们,或用手托着,或从地上捡一截麻绳系住提在手里,一边同还没分上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往家走。
轮到秋兰了,正好是割到前腿上。老棒手里的砍刀刚要举起来,老六提着秤砣凑过来:“她家人少,这前腿不好砍,还是从另一头猪上拉吧。”
        老棒望一眼老六,又望一眼秋兰,手里的砍刀,对准了另一片尚未动刀的猪肉。
        “俺就要那前腿。”
        秋兰挤过来,看也不看他俩一眼。
        老棒看一眼板着脸的秋兰,又看一眼满脸不自在的老六,挥起大砍刀,朝猪的前小腿“咔咔 ”地砍起来,雪白的碎骨头渣,在砍刀落下的一刹那,四处飞溅着。
        晚上,支委们都到村委会去开会了。每年都是这样。今年不一样的是,老六从家里拿来了两瓶精装韶台酒,外带一条特醇将军烟。
        “借着这工夫,咱把今年的工作总结总结。平时大家都挺忙的,聚一回不易。咱看着今年的工作有些啥成绩和不足,明年有些啥打算,咱聚在一块拉呱拉呱。”
        老六望望锅里的肉,又望望各位支委的脸,会议便正式开始。
        “有会议补助吗?”一个支委问。
        “有,补助一分不少。这地都分开了,不比从前了,大伙都挺忙的。”老六说。
        “把个人的名写在本子上,要不到时候忘了。”另一个支委说。
        “行,把个人的名都写上。”老六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没有了封面的记录本,翻到某一页,带头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嗬,六哥的字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挺有气势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大书法家的手迹呢!”高考落榜之后新当选的一位支委,对着支书的字连声称赞。
        别的支委也一齐把头探过来,指指点点地称赞着老六的字。(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