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庵记
◎张志云
第十六章 驱旱魃巫婆显神通
徒感怀学子无奈何
黄河下游两岸连涝两年，接着又连旱两年，大半个中原东部地区灾荒穷困，人也被折腾熊了，折损掉三成人口，有的被洪水淹没，有的被活活饿死，还有的由于传染疾病被夺去生命。越是在人类艰难生存的困境里，越是见出人性的善恶高下，有的人挺立起来，自救并且救他人，有的人关死门户朝天过，只管自己吃饱饭，不管别人是死是活，还有的人乘机捞一把， 发灾难财，别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却享福享乐图快活。
第一年大涝，大柳树庄只有张稷若有收成，并且比正常年还多收了银子，人家可不是坑骗别人养肥自己，人家是凭了灵敏的感觉巧妙种植得来的，大片土地种了早成熟的谷子，也没来得及收割黄谷子却提前收割了青谷子，等到冬季官马缺乏饲料，人家的青谷子就卖了好价钱。别人也有跟着他种植的，如宗兄弟张尔鱼也大面积种了谷子，却想不到提前收割青谷子，看他收割青谷子也不敢再跟随，好好的庄稼都泡了黄汤。转年别人都种谷子了他却种了苜蓿草，别人的庄稼全涝死了他却早把苜蓿草收割了，又卖了上好的价钱。这年麦子长得尚可，但被一场冰雹砸光了。而他提前三日割了麦子，得到八九成收获。于是人们信他了，再年开春种地就问他收什么庄稼，他便说了模棱两可的话——都收都不收，人们错听他的话，以为是豆收，全部土地耩了豆子，结果收成甚少，而他多样种植，得以较好的收成。大旱年他粗粗种植些耐旱的作物，打的就是撞运气的谱，连种子都不多下。别人见他种什么就种什么，都种得仔细，到头来白搭上许多种子。于是人们传言张稷若成仙了，有的人就称他张半仙。
他并不以什么仙自居，而是更加劲地研究《周易》和天文地理。别人也有研究《周易》的，但都是凭本本说话，不像他将《周易》的哲理同天文地理的科学结合起来，把《周易》用活了，具有穿透事物表象把握物类本质的见识。张尔鱼什么学问也不研究，但生性灵活，悟性高，肯动脑子，还相信张稷若这样的智者，也能在异常状态下机动回旋，后来竟腾挪出一番业绩来。
涝年人们听天由命，多多祷告天地鬼神，没有什么法子制止老天爷下大雨，而旱年，人们就想些办法，祈雨是最常见的举措，不管有效没效，一遇旱灾就祈雨，有时将祈雨活动搞得有声有色，人们都相信如此感动上苍的办法肯定有效。大旱初年，各个村庄都进行驱除旱魃的祈雨活动，后来七八个村庄连成声势浩大的壮观场面。几千个男女老少在广袤的大地上行走成长龙般的队伍，扮神扮鬼，旗幡招展，敲锣打鼓奏着音乐，成为一种奇特的文化仪式。当浩浩荡荡的祈雨队伍游走在河岸河滩上的时候，由上百寡妇组成扫河底的特殊阵容，中青年寡妇们一律穿着素白的衣衫，连鞋子也是白色，头上也罩着白色头巾，行动是每人拿着一个簸箕，一把笤帚，虚拟地扫铺着白沙的河道。这是一种特殊的舞蹈，前面有领头人，以舒展的动作领起，上百个寡妇一手抓着簸箕一手挥着笤帚齐刷刷起伏旋转起来，不知人们是在悲凉忧愁中聊以自慰还是欣赏女性婀娜翩翩之美。而巫婆的出现将这乐舞的场景推至高潮。只见七八个穿红披绿的半老女人打扮得像妖魔鬼怪，随着铿锵的音乐和锣鼓声跳着狂欢格调的大舞蹈，随舞蹈随唱她们特有的巫歌：
四乡八里相聚焉。七七彩旗九九幡；
汉子洒汗脚下湿，寡女流泪苦心田。
无奈旱魃脾气怪，敬酒敬肉信难缠。
三旬五旬烧天火，锅底鏊子冒白烟。
挖井九泉保生灵，禾苗枯死河水干。
眼看碧绿变灰白，树木低头枝叶蔫。
田地开裂龟甲状，道路尘埋车轮盘。
天火地火相连接，过河走湖不用船。
驱除旱魃三千里，追踪雨神八万匝。
云神雷神往哪里，为何清空无踪迹？
欲把神灵呼唤起，誓将旱魃赶海底。
关公圣帝挥大刀，赤免骏马直咆哮；
十万旌旗百万箭，追杀旱魃无处逃。
王母娘娘也敬奉，敦促天帝行责任；
点将派兵到四海，驱逐乌云造雨林。
八庄十村齐心聚，感天动地救灾民。
还有一景，县太爷的轿子来了，官员也来参加祈雨活动了。无奈声势浩大的祈雨活动并未见效，却热死病死几十口人。
张稷若拉着盲弟，走在队伍中间。盲弟尔川喜爱文艺，平常在家里抱着乐器吹吹弹弹，见这么大的场面不会放过，数日里祈雨队伍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智者于灾害面前往往无可奈何。张稷若坐不住也得坐住，面对旱灾他也没有好计策。一天，来了两个人，是祈雨活动的组织者，来找稷若编写巫歌。稷若心里说这个有何意义？嘴上却应承下来，当场编了巫歌叫他们拿走。
张稷若有一个名叫王若丛的老朋友，一个居家清贫度日的老秀才，且是疾病后筋骨萎缩的残疾人，竟然赤身裸体在炎炎烈日下暴晒三天。他听说后徒步十多里前去劝说，看着家人用门板将老秀才抬到家，这个残疾老者已经奄奄一息了。他接过家人递上来的黑豆汤，亲手喂着老秀才说：“老哥哥仁德善怀，日月可鉴。然舍命祷告上天，何以见效？实在不可再如此造次啊。”
老秀才半日后坐起来，与他说道天人感应的理念，以为人有诚心，做出极端的举动，就会感动天帝，大道大德的天帝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吧。他反驳老秀才说：“即是天人感应，也不会是对应的。您暴晒在烈日下，高高居于云霄的天帝就一定能看见吗？就一定会发慈悲使云作雨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千千万万读书人一起暴晒烈日下，就一定会感动天帝吗？先生啊，老哥啊，你比我还迂腐啊。”（待 续）作者系区实验中学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