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树
◎孟婷婷
我一边脱鞋子，一边感慨，“我是不是好几年没在这睡了？”她一边套着新被单，一边说，“可不是？自打你有了孩子，就一直没在我这儿！”
这次回来没有带孩子，我来到她这里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我开门故意大声问，“有人吗？”没人回答，我探头进去，昏黄的灯光下，她披着外套坐在床头上低头刷抖音。淡紫色的头巾围在头上，多年过去都快成了淡粉色。电视很早以前信号就不是很好了，就给她买了智能手机。
之前我的苹果手机退下来给了她，给她下载了学习强国并登录了我的学习号，还下载了抖音，教给她观看。没想到这个八十多的老太太竟然已经玩得很溜了，很多有趣的，可怜的，令人气愤的视频都是她告诉我的，以此来“教育”我。
手机声音很大，我喊了她好几遍，没有人回应，我走进来的时候——“哎哟！你吓我一跳！”她转过头来，“你咋来了，孩子呢？”“我就是来了呀，想你了呀，我不是孩子么？”我笑着看她，手里提着羊肉包子。
“既然孩子没来，那你今晚在哪里睡？”这么多年来，她问过我许多次，每次我都含含糊糊，这一次，我因为早就想好了，所以很爽快的说，“我在这里陪你睡。”
干了半天活，很累，加上没有休息好，头很疼，吃了止疼药。她的手机声音有点变声，拿到手上都有种颤音的感觉，我问她是不是摔过。她说没有。我一看才发现她把声音调到了最大，怪不得。“你声音小点不行吗？”
她看我躺下了就关掉手机，关了灯，陪我一起躺下。乡下的夜晚很安静，远处狗的汪汪声，院子里她新买的小鸭子的嘤嘤声，偶尔有风掀起屋檐的铁皮哐哐响，透过窗户，柿子树像一张巨大的伞铺下来，留下月影点点斑驳。初夏，微凉。
感觉被子很轻，我问，“我以前的被子呢？”
“啊？”
“我以前盖的被子呢？”
“啥？”
“我说，我以前盖的被子呢？”
“俺没听清你说的啥……”
黑暗中我看到她转头看着屋顶，听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不是许多个夜晚，我不在的时候，她都在失眠的时候这样盯着屋顶看，然后叹气，是不是每次电话里听不清的时候她说“那挂了”的时候，亦是如此呢……我忽然想，也许，是她太孤单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做什么，所以才把智能手机玩会了吧？
我爬起来，趴在床头上，“我说，我以前的被子呢？”
“你的杯子？你要喝水么？”
“我不喝水，我说我以前盖的被子呢？”
“哦，都盖了多少年了，快三十年了，烂的不行了，让我给补了补，我盖着呢！你睡的是我新做的。”
我把手伸进她的被窝，她抓住了我的手，像多年前一样自然地握着，像是两张温热的粗糙的树皮包裹着我。她渐渐地老成了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垂下来，沉默，开始与这个世界隔绝——
我的眼泪很快变成了窗外那段沉默的月光……
作者单位：孙耿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