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数:255 更新时间:2023-12-27

一把水果糖

◎孙云峻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它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一九七七年的春天。
         天和日丽的一个下午,我去公社广播站办公室去交待要播发的开会通知。临出屋门,我有幸分享到了一把水果糖。说是抓给了一把,其实不过六七块而已,但它的意义非小,而是一把喜糖。
         原委是大队不远有一处小学。学校里有名男民办教师。他定下吉日良辰举办结婚典礼。为把婚礼办得隆重些,渲染下喜庆气氛,前一天借走了公社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唱戏放歌,主持典礼。为怕高音喇叭耽误了公用,所以结婚当天下午就急匆匆送回。婚主随身带来了一包大红纸裹着的水果糖作为酬谢的礼品。我正上广播站交待公事,凑巧碰在这节骨眼上,也就有机会分享到了这份喜糖。
         那阵子,农村开展学大寨运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清宁公社走在了全县前列,报纸上有名,广播电台有声。工作繁忙,人手不够,公社党委想方设法就从教育上抽调人员。从一九七六年黄河秋汛发大水调到防汛营部后我又借调至公社党委办公室。说是主要协助宣传委员搞通讯报道、写写材料。可一旦进入机关,主业变成了副业,杂七杂八的事太多太急了。那时我的身份是民办教师,说到家就是农民工。混在那些国家干部堆里上班,地位低得可想而知。谁都可能喊一声,赶紧跑过去应差。天天从早到晚,手脚忙不迭,也有许多做不完的活,像一个不停转动的陀螺,连轴转。幸亏遇到了善解人意的张书记,人前人后,上级下级拿我当典型,作话题,表扬我掰着地瓜面窝头、啃着萝卜咸菜,抛家舍业坚守在岗位……
         我也自己当作块革命的半头砖,对繁重的公务、琐碎的工作,哪里需要哪里安,乐此不疲。
         那当口,我古稀之年的老父亲,自打从清宁卫生院经过一段治疗接回家,卧床不起,当儿子的掂念在心,无奈机关人手少、工作忙,难于脱身,整工破日请假回家看望我实在说不出口,张不开嘴。
         当新郎将抓起一把水果糖塞到我手里,将其中一块刚剥开外面的包装纸,一股新鲜水果的香味扑鼻而来,满嘴顿时充满了涎水。此时立刻,我想起了躺在家里土炕上卧床不起的老父亲,他那乱蓬蓬的满头银发,他那浮肿了的饱经风霜的脸庞,他那双深情地乐见儿女的目光……我想不下去了,强忍着噙在眼里的泪珠不能让它滚下来,把手里的那些糖包括我剥开包装的那一枚深深装入我的衣袋中。
         说也巧,我拿来的干粮也吃净了,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等到太阳落下去了,请假批准后,我步履匆匆赶回了家。径直奔进父亲住的大北屋,扑到炕前,凑到父亲浮肿的脸前,在头置上那盏暗淡的油灯下,我发现父亲往日满脸深刻的皱纹给抚平了,脸色更加腊黄,更苍老了许多。我怕孩子们见了抢着要,更怕父亲自己舍不得吃分给我的几个孩子吃,我把衣袋里那把水果糖全部掏出来往父亲的枕头底下塞了又塞,剥开了其中一块,轻轻放进父亲的嘴里,见他慢慢地吸吮着,我的心稍微平静下来。我凑到他的耳边,说道:“爹,该吃吃,该喝喝。别舍不得啦。这几块糖自己吃,别给孩子。他们吃还早着哩。想吃什么尽管说,我想办法……”老父亲“嗯嗯”应着,微微地颌首,很有一种满足感幸福感。父亲轻轻咽了口唾沫,抬起干瘦似柴的胳膊,艰难地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靠他再近点,我挪了挪身子,趴到他身边,侧耳俯在他嘴边,洗耳恭听:“这阵子,我不能动了。正是用人的时候。多亏希凤(我的妻子)一天好几顿做好饭,喂给我吃喝”。我干咳了两声,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她不怕累,不怕脏,也端屎倒尿,替你伺候了。她是好……好……孩子”直到刘希凤端着茶碗冒着热气的小米饭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背后,父亲的话才戛然而止。此时,我发现父亲脸上流露出几丝些许久违的笑容。我抬头一看,茶碗里搁着一把调羮勺。妻子依然沉默寡言,神色凝重。我想:这就是常言说的“有好儿不如摊上个好儿媳”吗?事实不正是这样吗?父亲年迈重病,该是当儿子尽孝的时候,该“羔羊跪乳,乌鸦返哺”报答生养恩情,可因为公事缠身,难以如愿以偿。我的妻子敦厚朴实,勤劳节俭,通情达理,孝敬父母,夫倡妇随,不愧为贤妻良母,我的“贤内助”。她性格内向,温和柔顺,不善言辞,一向少言寡语。她温厚的脾气、高洁的思想总是用实际行动充分表达出来。她的美好总喜欢让行动表现,让事实说话。有她代替我在老父亲跟前尽孝效劳,在外工作我也就不那么分心了,放心了,安心了许多。
         我的几个孩子听说我家来了,叽叽喳喳涌了进来,妻子赶忙说:“爷爷怕吵”,哄他们出去。他们见我两手空空,并没为他们带啥东西,没等我赶,他们回头拔腿就走,此时父亲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招呼他们回来,父亲干瘦的手哆哆嗦嗦向枕头底下伸过去,大概想给孩子们摸出那把水果糖……
         时光过去了近五十年,这件事我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      作者地址:回河大杨村